青蘋之末

青蘋之末

文/笑春风

“中国两千年来，以道德代替法制，至明代而极，这就是一切问题的症结。”

1587，一个简单的数字，但当这个数字缀上年的时候，特别是已经过去了的年代，这个符合就注入了温度，注入了情感，具有了故事性。

1587（丁亥）年，大明王朝建立219年，距离大明王朝灭亡还有57年，明朝进入万历15年，万历皇帝朱翊钧23岁；

1587年，张居正去世接近6年，张居正的案件已经基本了结，小皇帝彻底清除了张居正的阴影。

1587年冬，清廉楷模海瑞去世。抗倭英雄戚继光因张居正案件牵涉，受到文官们的弹劾，罢官回家，在次年的公历1月5日去世（也属于丁亥年冬月吧）。

1587年，小皇帝朱翊钧从积极心态开始转变为消极心态，开启了以皇帝的身份向臣僚们罢工的先河。

1587年，清世祖努尔哈赤开始活跃于白山黑水之间，大明的埋葬者出现，有慧眼发现了，但去无力将其制止于萌芽状态（这就是明朝的边防政策、军队管理制度导致的后果，将军无法统领全局，首席申时行没有张居正的气魄与能力，只知道一味地调和阴阳）。

美籍华裔历史学家黄仁宇，因研究“明代的漕运”，切入了明代的研究，特别是对明代的财政制度进行了研究，为了透彻的了解这一时期财政政策，黄仁宇阅读了台北影印出版的《明实录》（共计133册，每周一册），收集阅读奏疏笔记、各地方志，搜寻国内外有关的新旧著作，历时7年，撰写了这本《万历十五年》。

阅读本书，有一种“野夫路见不平事，磨破胸中万古刀”之感。

明朝是一个奇怪的存在，建国之初，“以诗书作为立政的根本”；“政府厘定各种制度，其依据的原则是‘四书’上的教条”。官员们的薪俸都很低（海瑞作为一个二品官员，死的时候只有10两银子的存款，还不够安葬费支出），开国之初，国库空虚，这一政策也许能够解一时之急，但作为祖宗成法一以贯之的执行下去，不知变革，就是一种僵化体制了。后果就是官员们为了生存，只好一面高呼孔孟之道，一面私下里中饱私囊，形成物质欲望与道德观念冲突的双重人格。问题在于这些中饱私囊的官员为了各自集团或者个人利益，往往振振有词的上书弹劾做事的官员，有时候还形成无坚不摧的巨浪，推到一切可能的阻碍，张居正倒下了（壮志未酬，57岁去世，死后遭到了利益受损者的疯狂报复，万历皇帝也在“政由宁氏，祭则寡人”的微妙变化中偏向了倒张派，一代改革家在死后落得了被抄家的下场，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啊），戚继光倒下了，冯宝倒下了，申时行倒下了，连万历皇帝也在这些巨浪中倒下了，从积极变为了消极。有如前些年说的，马列主义照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读来真是意难平啊。

任何制度，在执行过程中都会出现问题，发现问题，就需要想办法弥补和修正，但这些双重人格人士，不知道怎么修正，死守祖宗成法，问题的积累也就难以避免了。管理的低效，制度的缺陷，就如滚滚车轮，将会碾压一切生机勃勃的新生事物。“寸板不许下海”的海禁政策，关闭了国门，为了贸易，渔民们只好偷偷地进行交换（但这些却是违法的行为），倭寇就是这一政策下出现的怪胎，无法交往，只好诉诸武力（事实上，倭寇中日本人较少，很多都是当地人，为了海上对外贸易，采取的自利行动），当然，后果就是几百年的闭关锁国，导致落后挨打的局面。

本书分别撰写了万历皇帝，首辅申时行，张居正，海瑞，戚继光，李贽等人物，从这些叙事中分析了明朝的财政税赋，皇权与礼仪，百官朝会，文臣、武将、宦官等人事组织制度，读来特别感慨。

朝会，一个每天“日出时开始，日出不久之后结束”的课目。没有节假日，没有休息，犹如苦行僧般的修行，没有极大的耐力，没有充满希望的信心，估计没有人不产生厌倦的。事实上，连皇帝都感到厌倦，据说弘治皇帝就曾哭哭央求臣僚们同意免朝一日（因为夜晚宫中失火，弘治彻夜未眠），经过大学士商议，同意辍朝一日。万历的叔祖正德皇帝干脆逃离皇城，远游他乡。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看来这些熟读经典的书生们还没有懂得这个道理啊。

海瑞，几百年来都是清官的代名词，上世纪六十年代都还引来了一场官司。一个传奇性的存在，一个彻底的卫道者，一个法律的捍卫者，只是法律本就粗糙，又怎么能够在以乡绅治理的社会中严格执行法律呢？这样将会产生多少执行成本？1570年，海瑞升调右佥都御史（正四品），外放应天巡抚。辖区包括应天、苏州、常州、镇江、松江、徽州、天平、宁国、安庆、池州十府及广德州，多为江南富庶的鱼米之乡。海瑞下车伊始，就把他的“督抚条约”三十六款在所治各府县公布……“自条约公布之日起，境内的若干奢侈品要停止制造，包括特殊的纺织品、头饰、纸张文具以及甜食”。这就是书生治国，遵循道德伦理、祖宗成法不知道社会发展变化，生产力发展，以及人民需求。两千年的诗书时代治理方式，指导两千年之后的社会治理，必定带来对生产力的桎梏，真想问一句，海瑞懂得审美吗？海瑞的失败可想而知了。

《尚书·周书·洪范九畴》之皇极云：“凡厥正人，既富方谷。”也就是凡是长官，要让他们有优厚的俸禄，才好要求他们做出善政。《论语·泰伯》8.13 子曰：“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从这些圣人言语与经典中，也看不到有主张让官员们的俸禄养家都不够用的条文，看来洪武皇帝朱元璋还是识见出了问题，纵然开国之初国库空虚，无法给官员们高薪，但也应该知道，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后续应该弥补这一缺陷吧，为何要规定为祖宗成法，永不改变，从而导致整个明朝时期大约除了海瑞之外，个个都是阴阳双面人生，阴阳的行为，变态的心灵。社会、国家，都在这种变态中摇摆。

黄仁宇教授，在众多的史料中，抽丝剥茧，发现万历十五丁亥年这个分界线，一个大明王朝走向没落的分界线。风起于青蘋之末，几十年的吹拂之后，大明王朝也灰飞烟灭，尘归尘，土归土。1587，还有很多故事……

谢谢寒水赠书，第一次领略了明朝的一些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