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楼旅馆

“怎么了？”

“好像走错了？”

“什么？那怎么办？”

“我再搜一下。”

“我的天啊，这大晚上的，深山老林，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不要急，不要急。啊，有了！”

“怎么样？”

“我们得……再开4个小时。”

“全程不是就5个小时吗？我们6点出发到现在都快10点了，才开了五分之一的路程，怎么可能？”

林申也有些不解，“我没开那么慢啊，不会哪个岔路开错了。也不对啊，我一直跟着导航走的。”

张莉看了眼窗外，天的黑蔓延下来盖在山的黑上面，混合成无边无际的黑，周遭没有一个可以看到的亮点，甚至星光也被厚重的云层给彻底遮盖住了。

“这附近有个小旅馆。”

“这种深山老林，还有旅馆？”张莉打了个哈欠，抱怨道。

路上看不到一辆过往的车，张莉又看了眼窗外，依然没有任何光亮出现，在这个世界里，似乎只有眼前的车灯照射出的光撕开了这一片黑幕。

“天不太好，住不住？明天一早出发。”林申张望了一下。

“住，住，去住！”张莉揉着惺忪的眼镜，有些生气地说。

前往旅馆的道路是前方转弯处左边的一条岔路，略窄于国道，只够一辆轿车通行。不过，每隔100多米，路旁就有一盏微弱的路灯，模样是仿制古时的灯笼。虽然这微弱的照明并没有多大作用，但有灯的指引总会给人些许安全感。

路的尽头，山顶旁的一片平坦空地上，一栋建筑赫然伫立在那里，一楼还亮着灯。建筑外一圈围墙，院内一块空地，一辆甲壳虫模样的轿车停在那，林申开了进去，停在了车旁。

张莉下了车，打量了一下这间旅馆，统共就两层，楼上有三个半大窗户，估摸是三间房吧。微弱晦暗的灯光下，依稀可以看到这酒店外墙似乎是石头垒成的墙面。东边的围墙矮一些，外面就是悬崖。西边围墙距离酒店有很大一段距离，这边的空地很大，看那有些杆子的影子，估摸是菜地或者是晾晒的地方吧。

“是来住店的吗？”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盘着发髻的中年女子。

“对的，对的。”张莉连忙答道，“我们出发晚了，想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出发，今天晚上天气也不好，我们就不开夜路了。”

“好的。”女子走到了车旁，朝车里看了一眼，“你们现在来也正是时候，再晚点，我就关了。要帮忙吗？”

“没事的。”林申从后车座拎了两个包出来，跟着中年女子进了旅馆。

店内的灯光并不敞亮，但扑面而来的暖意却让张莉放松不少，“啊，那是壁炉吗？”

“是的，我们这里取暖是用壁炉的。”

“我喜欢的，我很喜欢的。”张莉兴奋地走到靠门右侧的客厅的壁炉旁坐下，火带来的暖意让张莉整个人暖和起来，“林申，你也来啊，好暖和啊。”

林申笑了笑，并没有过去。

前台正对着门口，一个一米长的桌子，一台电脑，几份文件，显露出这里的简陋。

“你们的位置有些偏啊。”林申将身份证递给了老板娘。

“是的，我和我老公喜欢安静点的地方。这里是简陋了一些，而且电力也不太足，所以我们这里冬天是靠壁炉取暖的，这个和你们要说一下啊。洗脸、洗脚是没问题，洗澡不太方便的，热水我待会给你们送上去。明天早饭在一楼，你们起来了和我说一声，我给你们准备。”老板娘边做入住登记边说。

“没事，我们就住一晚，没有别的要求的。”

张莉烤着火，不一会儿便全身感到暖洋洋的，那种舒坦从脚底一路上升到头顶。见林申办好了入住，刚起身，身旁的沙发上一个身影跳到了客厅的地面上。一只黄色的大狸花猫舒展着身体，打了个大哈欠，圆滚滚的十分可爱。张莉兴奋劲来了，想要上去摸它，只见狸花猫斜眼瞪了一眼张莉，张嘴“哈”了几下，随即又甩了一个白眼，便大摇大摆地从客厅走向前台旁的楼梯，一步一步走得如此镇定与自信。

“它刚才瞪了我一眼。”张莉诧异地看向林申。

“我们家黄主子就是这样的，这里就它一只猫。”老板娘笑着说，“来，我带你们上楼看房间。”

原本以为这里会十分简陋，但踩上楼梯的刹那，张莉顿时感觉到不同，楼梯上铺了毯子。转过转角后，二楼分明与一楼有着明显的差别。门口上方二楼正对着楼梯的是一个小会客室，两个绒面沙发靠墙摆放着，小茶几靠在窗边，这里如果用来喝下午茶应该是十分舒适的。与一楼客厅对应的二楼这块区域是图书室，一盏柔和的吊灯照亮了一角，木制的书架、地板、书桌，氛围感十足。

“这边。”老板娘示意两人右转，“这里有两间空房，你们看要住哪一间？”

老板娘打开了北面房间的房门，里面约莫20个平方米左右。朝北的窗户几乎占去整个墙面的三分之二，窗前摆放着一个木制的书桌，布灯罩的台灯旁放着一个笔筒。与床相对的是壁炉，红砖砌就没有装饰，好在整齐干净没有破败，加上壁炉上方的画框摆设和假花装饰，让这房间的品味一下子上升不少。地面铺着地毯，卫生间内，浴缸、洗手池、马桶一应俱全，毛巾也都摆放整齐，这哪里是乡间旅馆，更像是高级酒店。

“就可惜我们这没法提供热水洗澡。”老板娘又强调了一遍，“还有对面那间你们也看一下吧。”

朝南的房间和这间也差不多，唯独窗边摆设不同，这里的书桌是放在壁炉旁，窗前摆放的是一个沙发床，靠在这里晒着太阳想必更为惬意吧。

“好难选啊……”张莉来回看了两遍，“林申，要么就南面这间？”

“听你的。”

“好的，那我把壁炉点一下啊。”老板娘说完便从壁炉一边框中拿取了一些木头，蹲在壁炉前开始点火。

张莉拉开了白色纱的内窗帘，在一片藏青中混了黑色墨水的深色天幕下，依稀可以看到远处山的轮廓。如此深夜，实在也没什么好看的，张莉拉上了窗帘。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一个黑影在树林上方穿梭而过，毕竟是山区，到了夜间动物就变成活动的主角了。

壁炉点燃后，整个房间便变得暖意融融，张莉躺到床上，浑身放松下来。

“真没想到，这种深山老林，还有这样的房子！”张莉感叹道。

林申将两个拎包放在一边，坐在壁炉前烤了一会。

“咱们要不要在这里多住一天？”

“你不去古城了？”

“我只是觉得这里不错啦。”张莉坐起了身，再一次环视了这个房间，“你说我们住过的小旅馆，有这么好的吗？”

林申笑了笑没有接话。

不一会儿，老板娘送来了四个热水瓶，还有一些吃的。

“这是麻麻汤，我们自己做的，很暖身子的。这里还有些水果和糕点，这里晚上还是挺冷的，壁炉一次性烧了能热个4个小时，所以要记得添柴。柴火都是够的，要是怕冷，这个热水袋也给你们。”

林申接过老板娘给的东西，放在壁炉旁的桌子上，喝了一口麻麻汤，味道有些怪但也不是难吃，喝第二口的时候那股奇怪的味道就消失了，于是便一饮而尽。

简单地洗漱后，两人便钻进了被窝。临睡前，林申添了一些柴火，泡了热水袋，这下一夜应该好眠。

山里的夜晚十分安静，一个翻身、一个呼吸都能听得十分真切。一旁的林申已经睡熟，浅浅的呼噜一阵一阵有规律地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充盈着整个房间，张莉刚躺下，朦胧中开始有些睡意，但耳边的声音失去了现代生活的那些背景后，大脑却莫名地开始躁动起来。

为什么睡不着，这难受的疲惫加莫名的清醒，张莉看向天花板，浮动的光线忽明忽暗，难道是因为壁炉吗？

张莉再一次闭上眼睛，尽力去排空所有的想法。

“哒哒哒……”

“呜呜……”

从天花板上层隐约开始传来响声，有些像走动声，有些像说话声。天花板之上，应该是阁楼，这里除了她和林申，就只有老板和老板娘了，大半夜的在干嘛呢？

张莉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了耳朵，准备入睡。越是刻意，越是达不到效果，张莉的思绪都被上面传来的声音给勾了去。

“哄哄……”又一阵传来，这哪里是普通的聊天了，难不成是看什么电影了吗？

张莉坐起了身，抬头看着天花板，拍了拍林申，他睡得很沉，一个翻身呼噜又开始了。

思虑再三，张莉穿上羽绒服决定到阁楼上去。

出了房门，又是一片漆黑，张莉记得上楼的时候，老板娘在楼梯口那开过一个开关。壮着胆子，张莉摸到了，这是走廊和小会客室灯的开关。走过小会客室，绕到图书室里面，靠楼梯这边墙有个小楼梯通向阁楼。张莉试探地向上看了一眼，那里亮着灯，反倒没有二楼这般黝黑。隐约间，张莉听到从阁楼传来音乐，舒缓、悠扬，暖风从阁楼飘下来，混杂着淡淡的清香。

去往阁楼的楼梯大概75度角，张莉只能像攀岩那样爬了上去。大概爬到一人多高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大理石的平台，从平台到阁楼楼面还有五级宽台阶。张莉爬上平台，回头看了一眼通往二楼的楼梯口，这口子就像是一个洞口，而在这洞口之外竟然别有洞天。上了台阶，首先是会客室，摆设方向和二楼一模一样，但沙发是褐色皮质的，黑色的茶几上放置着一个陶制小花瓶，雪柳枝配绿色桔梗。左侧大理石铺地，暗色灯光照耀之下，一个高档咖吧赫然呈现在张莉眼前。

这里不会是什么秘密基地吧？张莉心里打起了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甜的香气，越往右走越是浓烈。声音从右侧的走廊传来，张莉靠在一边缓缓前进，那声音越来越响。这个过道两边是酒店的房间，风格与咖吧相同，中间铺就一块长地毯。向前延伸约四个房间，一个下沉式的大厅出现在眼前。

大厅顶上，华丽的水晶灯熠熠生辉，前台一排三个工位。这里才是大堂？张莉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与此同时，正前往酒店大堂办理入住的一位住客走到张莉面前时，同样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它带着黑色的礼帽，帽檐遮住了它圆滚滚的眼睛，却没遮住它白色的厚嘴唇。黑色礼服下露出的黄色毛发，在看到张莉时全都竖了起来。张莉和它两两相对，白色厚嘴唇下一对獠牙露了出来。

“呀……”一声尖叫，刺破了大堂的安静。

张莉感到眼前一黑，后仰摔了下去，仿佛是落在了一团绒毛中，又好像是摔到了海绵上。再次张开眼，张莉和老板娘已坐在小会客室中。

“那个，那个，牙……”张莉着急地说着。

“没事，没事。”老板娘安慰道，“喝口水，压压惊。”

张莉接过老板娘递来的水，喝了一大口，“这什么味？”

“放了点茶料的，好些了吗？”

张莉摸了摸胸口，似乎是好些了，又喝了一口，那股味道不再出现了，“我刚才看到一个长得像金丝猴的人，在那里！”

老板娘顺着张莉指的方向看过去，缓缓地说：“嗯，那里啊！你不应该去的。”

张莉握紧了杯子，张大了眼睛看向老板娘，难道真的是闯进了不该闯的地方吗？

“我跟你说的，就不应该开放这个口子给外面的人。”声音从走廊传来，张莉转头看去，一身大堂经理装扮，脸蛋上却长满了黄色毛发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张莉缓缓站起身来，这张脸竟然和客厅看到的大狸花猫的脸一模一样！

这是梦吗？一阵眩晕，张莉只感觉到整个人轻飘飘的，便没有了知觉。

当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到床边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9点了。林申先起了床，老板娘已经将热水瓶放在了房间门口。

张莉瞪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一个起身披上了羽绒服，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你干嘛去？”

张莉穿过小会客室，直接跑到通往三楼阁楼的楼道口，还是75度角的楼梯，朝上看去没有亮光，黑漆漆的一个洞口张开着。

张莉握住两边的栏杆，爬了上去。

“你干嘛，别乱爬，人家的地方啊。”林申追着跑了过来。

张莉娴熟地爬了上去，出了洞口，一个平台出现在眼前。对面屋顶一个小窗户半掩着窗帘，透露出些许光亮，平台前方是五级台阶，窗户下是一个小会客厅。

张莉跑了上去，拉开了窗帘。

木质地板，绒布沙发，楼梯左侧做的是榻榻米样子的房间，矮脚的桌子配着两个坐垫。另一侧的房间是开放式的，靠北侧猫窝加猫爬的架子，南侧则是一个床垫，上面直接铺着被子。

“你做什么啊，这是人家住的地方。”林申拉住了张莉。

张莉愣愣地站在过道中，好半天才缓了过来，“我不知道，我是做的梦还是……”说完，她的眼神落在了过道尽头的小门上，“你说，这个阁楼，那里为什么还要装扇门呢？”

林申没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张莉下了阁楼。

回到房间，林申给壁炉添了些柴火，房间的温度又上来些，阳光洒了进来。拉开了窗帘，山峦层叠，天蓝云白，树林中偶有骚动，惊扰一丛树冠。

张莉在壁炉前坐了许久，这才缓过神来，“我大概昨晚做了个梦，特别真实。”

“你做什么梦了？”

“三楼阁楼是个大酒店，超豪华，里面的客人，你知道吗，居然是动物，穿着人的衣服，就像精灵……不对，就像是动画片那种，动物像人那样穿着衣服。”

“哦，那敢情跟奇幻一样了啊。”

“可不是啊。”张莉回想起昨晚看到的，依然有些不相信是自己做的梦。

老板娘敲了敲门，询问是否要吃早饭，两人便换了外衣走下楼去。早餐简单的很，小米粥、酱菜、包子，伴着阳光伴着热气，倒也味道很好。

“老板娘，咱们这个旅馆为什么叫‘半截楼啊。”林申开口问道。

“哦，是这样的。你们看到二楼走廊尽头的门了吗？以前的房主呢，本来是要建一长排的房子，楼上八间，楼下六间的。后来没钱了，就修了一半，所以就留了个门。”

“哦！你们就两间房？”

“有四间，两间大的，两间小的。都在二楼。”

听老板娘这么说，吃完早餐后张莉出了酒店，走到另一边没修的半截楼，确实地基打了，楼没建起来。看到了这些，心中愈发觉得昨晚的所见应该是场梦吧。这半截地基通向楼栋的走道，开着一扇门，门下的台阶在阳光下照射下露出了光滑、黝黑的表面。

张莉回到了房间，收拾了房间，准备继续出发。老板娘也跟了上来，处理了壁炉，把房间的热水瓶拿到了走廊里。

北面房间的房门半开着，老板娘说晚上有新的住户，张莉走过时扫了一眼，窗户外皑皑白雪覆盖着森林，高耸的雪山上映照着阳光。

不用什么退房手续，两人将东西放置到后座椅上，便和老板娘告别开车出了酒店。天气甚好，很快便又回到了国道。张莉朝旅馆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远处些许绿色中夹杂着暗色的树影，混不见任何雪山的影子。

“等一下，等一下。”张莉叫了起来。

“你做什么，这里开车要当心的。”林申继续朝前开着。

“这里没有下雪啊，也看不到那么白的雪山。”

“是的啊，我们在这山里是看不到雪山。”

“可，我在那个酒店北面那个房间的窗外看到了白雪还有雪山。”

“啊？”林申有些不相信。

“你就调个头，到那个转弯的地方去，看看那个旅馆还在那里吗？”张莉说道。

“别多事了。”

“信我一回啦，真的，我就觉得那个旅馆好奇怪的。”

林申朝前开了一会，在一个转弯处调了个头开了回去，出那条岔路也不过十来分钟的样子，往回走应该很快就会再次到达那个岔路。

张莉紧盯着路旁，一个转弯，又一个转弯，林申沿着国道前进了约半个小时，却怎么也没有看到那个拐进“半截楼旅馆”的岔路。

“怎么回事？”林申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我说吧，是很怪。”

“那么看一下手机。”

张莉打开手机，搜索中输入了半截楼旅馆，却没有任何一个名字带半截的，而这地图上，附近只有一层一层的高山，一个旅馆的影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