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太平广记选》之袁滋

李汧公勉镇凤翔，有属邑编氓因耨田，得马蹄金一瓮。里民送于县署，公牒将置府庭。宰邑者喜获兹宝，欲自以为殊绩，虑公藏主守不严，因使置于私室。信宿，与官吏重开视之，则皆为块矣！

瓮金出土之际，乡社悉来观验，遽为变更，靡不惊骇。以状闻于府主，议者佥云：“奸计换之！”遂遣理曹掾与军吏数人，就鞠其案。于是获金里社，咸共证。宰邑者为众所挤，拥泪莫能自由，既而诘辱滋甚，遂以易金伏罪。词款具存，未穷隐用之所，令拘絷仆隶，胁以刑辟。或云藏于粪壤；或云投入水中，纷纭枉挠。结成，其司备狱，以案上闻。汧公览之亦怒，俄而因有宴，停杯语及斯事，列座宾客，咸共谈谑。或云效齐人之攫；或云有杨震之癖。谈笑移时，以为胠箧穿窬，无足讶也。

时，袁相国滋亦在幕中，俛首略无词对。李公目之数四曰：“宰邑者非判官懿亲乎？”袁相曰：“与之无素。”李公曰：“闻彼之罪，何不乐甚乎？”袁相曰：“甚疑此事未了，便请相公详之。”汧公曰：“换金之状极明，若言未了，当别有所见，非判官莫探情伪。”袁相曰：“诺。”因俾移狱于府中案问。乃令阅瓮间，得二百五十余块。诘其初获者，即本质存焉。遂于列肆索金，熔写与块形相等。即成，始称其半，已及三百斤矣。询其负担人力，乃二农夫，以竹舁至县境。计其金大数，非二人以竹担可举，明其即路之时，金已化为土矣。于是群疑大豁，宰邑者遂获清雪。汧公叹伏无已，每言才智不如。其后履历清途，至德宗朝为宰相。

愚常闻金宝藏于土中，偶见者或变其质。东都敦化坊有麟德废观，殿悉皆颓毁。咸通中，毕諴相国，别令营造。建基址间，得巨瓮，皆贮白银。辇材者与工匠三四十人，当昼，惧为宫中所取，遂辇材木盖之，以伺昏黑。及夜，各以衣服包裹而归。明旦开之，如坚土削成为银铤，所说与此正同。

 汧国公李勉（后为宰相，封汧国公）当镇守凤翔府时，凤翔府所属县里有农民因锄地，挖到一缸马蹄形状的金块。乡民将其送到县衙，李勉下文要求送到凤翔府衙。县令很高兴得到这些金子，想将此事做成自己的政绩，又担心官衙里守卫不负责，于是叫放在自己的家里。过了一晚，和官吏们重新打开缸子看时，金子已经全部变成土块了。

金子出土的时候，保长、里正们都来检视过，现在突然变成土，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将此事公文上报到府衙，议论此事的人都说：“一定是用奸谋调换了金子。”府里就派管理诉讼的官员和几名军士，去处理此案。然后找到金子的里正、社长们都出来作证，县令被众人指责，精神沮丧，不能自主，又受到起来越严重的指责和侮辱，就承认了偷换金子的罪行。认罪条文都有了，却始终没找到隐藏或使用金子的地方。又将县令家的奴仆们抓起来审讯，用刑罚威胁他们，有人交待说藏在粪土里，有人交待说藏在了水里，出现了各种凭空编造的说法（却始终没找到金子）。

案子定下后，材料齐全，审理清楚报，就将案卷上报到了府里。李勉看完后也十分气愤，不久因为赴宴，宴席上与众人说起此事，满座的宾客，都嘲笑起县令来。有人说县令就象那个公然在市场上拿人金钱的齐国人（成语齐人攫金，出自《列子·说符》：“昔齐人有欲金者，清旦衣冠而之市，适鬻金者之所，因攫金而去。”），有人说县令象东汉杨震一样清廉（杨震为东汉名臣，以不爱财出名，此处可能是反用其典）。众人哄笑了很久，都认为是县令盗取了金子，没有任何疑问。

当时，宰相袁滋（袁滋是后来当的宰相，这时候只是李勉的幕僚，即判官）也在李勉幕府中，他独自低着头一句话不说。李勉看了他几次，然后说：“县令是判官的亲属么？”袁滋说：“我和他素不相识。”李勉问道：“那为何听到县令的罪行，却显得如此不开心？”袁滋说：“我觉得此案还有很多疑点，想请相公再详查。”李勉说：“县令盗换金子的罪状已经十分清楚，你说还有疑点，一定是你有另外的见解，那么除了你没人能查明真相了。”袁滋说：“好。”

于是袁滋叫人将此案转移到凤翔府审理，他派人去检查装金子的大缸，得到二百五十多个土块。又询问当初挖到此缸的人，证实大缸保持了原样。于是在市场上索要来金子，熔炼成与土块一样大小的形状。等熔成好，刚称了一半的金块，就已超过三百斤了。又问当时搬运大缸的人，只用了两个农夫，用竹棒抬到县衙。袁滋计算全部金子的重量，不是两人用竹棒能抬起来的，就明白了这大缸上路的时候，里面的金子就已经变成了土块。于是众人的疑惑都解释清楚了，县令也洗脱了冤狱，获得了昭雪。

李勉对袁滋惊叹佩服不已，经常说自己的才干智谋都不如袁滋。后来袁滋多任要职，至德宗朝时当了宰相。

我也曾经听说过埋藏在土里的黄金珍宝，偶然被人发现时，有可能会改变它的性质。洛阳敦化坊有座废弃的麟德观，殿宇都毁败了。咸通（唐懿宗李漼年号，860-874）年间，宰相毕諴下令重修此观，在修建地基时，挖出一个大缸，里面全是白银。当时正是白天，运送木材的人和三四十名工匠，怕官府的人拿去银子，就用木材盖住大缸，静等天黑。夜里，这些人各用衣服包裹着银子回去了。等第二天一早打开一看，都是坚硬的土块，削成了银棒的形状，这种说法正和此事一样。

《剧谈录》共二卷，康骈撰，成书于唐末乾宁二年（895年），所记都是天宝以来的琐事，其中有些记载颇有相当的史料价值。

《袁滋》出自《剧谈录》，载于《太平广记》卷一百七十一，“精察”类。本文写了袁滋通过仔细的观察分析与实际验证，发现疑点，推翻铁案，避免冤狱的事情。虽然黄金变土的说法很荒谬，但袁滋善于思考，并能通过实验来断案的谨慎作风，值得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