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烟火气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城里时兴包粽子。乡下麦子归仓,是要吃小麦粑的。今年,我没吃新麦子做的小麦粑。
端午是从龙船下水开始的,龙船下水,村里精壮的汉子们都赶回来了。再忙也得赶回来。一条龙船,是一个村的门面,是精魂,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宽阔的河面热闹起来,涟漪荡漾,水波从远处赶来,风尘仆仆的;呐喊声声,孩子和老人相携岸边,激情澎湃。还未到端午,热闹疯长起来。
练船的精壮汉子们,把上衣甩在岸上,他们赤脚上阵,抡起桨,喊起号子。多半时候,是在嘻笑中开始训练的。比如,他们总打趣铁生,“你这回来,想死你老婆了吧”。这半荤半素的玩笑,总是引来一阵哄笑。或精瘦或壮实的胸脯,在烈日下晒得流油,晒得黑亮。
清凉的水是等了很久才等到龙船的。不是临近五月的日子,水面是寂静的,甚至是荒凉的。一望无垠的水面,银光闪闪。偶尔三三两两的钓鱼人,也经不住河面的大风。
盛装打扮的龙船应约而来,像是去赴一场盛会。
盛装打扮的媳妇们相约而来,她们瞥瞥水面上的热闹,也带着冷峻的眼扫过岸边俊俏的媳妇们。姑娘们也来了,她们叽叽喳喳,一会儿指指这条船,一会儿指指那条船,有时又羞涩地躲到人群中。
喧阗的鼓声,整齐的号子,聒噪的众人,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着。
空气里,飘来了泥土的芳香。
艾草,到了端午,也肥壮起来。健硕的艾蒿,有了沉稳的气息,他们和菖蒲携手,斜倚在窗台上,眯着眼,看屋里母亲忙进忙出,大黄躺在阴凉的墙根打盹。
悠悠艾草香,环绕屋子四周。一颗浮躁的心,在浓郁的药香里慢慢地沉静下来。
“你什么时候有空回来,我把艾草晒好了。”爸爸总是在端午过后晴朗的日子里给我打来电话。
艾草,是一味家常的草药。用艾草烧水泡脚、洗澡可以祛湿温阳,可以抑菌杀毒。
他总是记得给我留足足一大捆,晒好,弄齐整,然后待我带到千里之外。
今年,爸爸在地里种了一地的艾草。他说,艾草洗澡,蚊子不咬。
家里那困扎实的艾草,蛰居在阳台的角落,守着一地平静的日子。我常常光顾,就像走走便折进了爸爸种的菜园子,就像踱步到了屋后的那片荒野。
炎炎夏日,艾草相伴,多了份温暖和平安。
麦子在四月昂起头窃窃私语,他们期待一双黝黑厚实的手和一把闪亮的镰刀把他们带回去。在荒野里萌芽,灌浆,成熟,他便生出了许多的梦。他们的舞台,在各色的厨房里。巧手侍弄,千姿百态的饼和面便风情万种。
万千风情里,最朴实的还是第一把麦子蒸出的小麦粑。
奶奶总会喊我去门口的荷塘里摘来荷叶。荷叶带着露珠的,轻轻一触,珍珠滴落,悄无声息。荷叶杆子中空的缝隙里,乳白色的汁液缓缓汇聚。
荷叶来到大铁锅里的,她们柔媚地躺在隔水的蒸架里,轻轻托起面粉揉成的粑。
火舌舔着铁锅,慢慢舔出了荷叶的清香,麦子的香甜。
小麦粑,是甜的,带着沃土的喜悦和丰腴;小麦粑是香的,融在荷叶里的日子,在味蕾里开花又烙进了骨子里。
有些口味总是难以改变,比如和一个人相关了。
奶奶今年九十五,再也蒸不动小麦粑了。会蒸小麦粑的三奶奶年初已经走了。
今年端午,龙船喧嚣,艾草肥壮,可我终究没能再吃上新麦磨的粉做的小麦粑。
2020年6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