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白了少年头
有些事,不是自己亲自去求证,大概是死活也不愿意相信的。
像平时一样,对着手机对着电脑,一个一个的加着陌生人的QQ微信,询问着同样的问题。
一个电话进来,吓了一跳挂断,想着下班后再回复,微信就开始抖动了,带上耳机调好声音,点下那个键。
“女儿,快打电话给你朋友,他爸爸出事了,来了很多警察,医生过来十分钟就走了,法医也来了....”
“?”
“我听说他爸爸被楼下的傻子拉进家里打死了,那个傻子自己报的警,他妈妈不在家,也找不到他,现在警察都在等着,你快打电话叫他回来。”
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问了一些细节后,虽然听得有模有样的,但心里是实在不相信的,怎么就无缘无故被打死了,怎么不反抗,怎么楼下什么时候住了个傻子,我都一无所知。半个多小时后我妈和我说他妈回来了,亲戚和犯人的亲戚也都来了。
不知道是真是假,即难以置信又担心,不敢问他怕他还不知道,又怕他还不知道,微信立刻联系了同在上班的另外两个一起长大的朋友,先通知了他们这件事,再来就是一起想该说些什么安慰了。三个人几乎同时微信找他,怕打电话不适合,第一个问的秒回后我们就不再继续发信息了,就让那位朋友安抚一下,再问个清楚缘由。
那天,广州的天气很好,那天星期三。
那天,黄石的天气有点灰,那天星期三。
那天,他的城市很冷,心也凉了,那天星期三。
知道这件事的几个人能回去的都相继买好了车票,周六日不放假的也请好了假。
归
周六早上班完后,吃个饭就去火车站了,哪怕坐上车那一刻,我依旧不相信,没有亲眼目睹我就不信。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怎么会说没就没了,有多大的仇,才能让“你”一锤一锤的把一个活生生的人敲死。
不长不短的时间里,虽不愿相信,仍是要想该说些什么对他、对他家里人有用的安慰的话,至少一定要传达到"冤冤相报何时了。"。刀不插在自己身上,感觉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十年修的同船渡,我想我们虽然说不了什么话,给不了你什么帮助,至少相识的十几年这一关我们能陪你渡过。特别受不得这样的场面,出事那天晚上我妈妈上去送了白金,也没说什么话就走了,怕自己忍不住哭起来给人看有点莫名其妙,我也怕自己忍不住。
上去的几个人都是认识了很久的人,曾一起读小学的,一起读初中的,一起旅游的,一起读高中的,我和他是大学才不在一个学校的,因为我太懒好奇心也太强,选了一个二三流的学校,一个很远的地方。
第一眼看到他的那一刻,他在吃鸡,第一次觉得他的平静异常可怕,不笑也不调侃我了,很专注的玩游戏。看着这样的他,真的好想抱一抱他,替他再哭一下。夜里八九点那时候该来的都来齐了,各自上香,大概叔叔照片太帅了和我朋友现在基本一模一样,叔叔惩罚我“拿”香烫了我一下,似乎很认真地提醒我“帮我多看着点他”。白事中很多事情很多禁忌到我们这一代都不怎么了解了,连白金大家也商量着该怎么给,能不能给。
阿姨空出一个房间让我们几个能陪他说说话,整个家都是我们几个人小时候的回忆,哪个角落都有可以回忆的地方,这些回忆里也有叔叔在啊。
有了年代的房子,没有温度的白炽灯,灯下盖上了布的麻将桌,围着桌烟一根又一根抽着的人。看着你说好不容易戒了一个月的烟,现在又戒不了了,看着你仿佛白了的头,无神的眼,因惶惶不安不停寻找可以摆弄的东西的手,也就只能想到一个词,心疼。突然本还能算无忧无虑想着考研,琢磨着找个怎么样的女朋友的人要被迫长大了,要一个人扛起所有的事情,追述所有该有的正义,该得到的补偿。微博常能看到那些出事之后评论下就说“就是想要更多补偿”的那些话的,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我们都没有那么高尚,人你还不了给我了,钱总得给够未来几年我们家生活。
他说,到底有多大仇呢,不就是那次他因为家里在楼上养了几只鸡,他说他住二楼被吵到打官司一审他赢了二审我们赢了么,怎么能够记这么久,怎么能够为了几只鸡杀人。一审的法官也有责任,我家在七楼,他家在二楼,怎么就谁也没影响到就影响了他呢,法官怎么想的,怎么不来亲自体验一下?
...
上个月他还和妈妈说,下一年就可以转公务员了,那样家里就轻松点了。(这时候离下一年还剩不到20天)
上周他还和“我”说,等你放假了有空一起喝喝酒,我们爷俩好久没一起喝过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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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精神没有问题的,律师在尽力争取死刑,不行也一定要无期,犯人本人说他已经在门口等了几天了,观察了几天了,就等着被害者下楼上班。邻居街坊都说那时候就听到两声叫声,什么都听不到了。没多久警察就来了,拿着枪和盾牌冲进犯人家里,致命伤在后脑,可以说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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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只是赔偿金的问题了,还有在上班期间出事的看看能不能定工伤,人你不能还给我,至少钱要够我和我妈过上几年等我毕业工作了可以撑起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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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想着过年可以去三亚玩的,现在得带上我妈一起去了,去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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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半夜的时候我听到楼道里“崩,崩,崩”的声音,我不敢出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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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的时候是亲戚给我打的电话,只和我说家里出事了,让我回来,其他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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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师说要请个长假,老师说学习会跟不上,你这样请假是不可以的。我说“我爸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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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四五点才能睡着,七八点就要起床出去跑,每天去(叔叔)公司确认工伤问题的进度,等尸检结果。
在回程的火车上写着这一篇文,耳机随机的音乐里偶然出了一首《男人花》,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大概作者从小没什么父爱,体会不到一家其乐融融突然发生变故支离破碎的感觉,听着他的叙事,只是很难过,很心疼他描绘里好好的一个家,靠着父亲一人支撑的他的学业和家里的开销的一个家,很爱自己和很爱妈妈的爸爸没有任何消息,没有大病大痛,身体健康,下一年就是公务员,再过十几年就可以拿着退休金和妈妈过二人世界的爸爸,说没就没了。
心疼一夜成人的他。
短短一个晚上,车即将到站,明日的我又回到了起早趟黑为生活费奔波的生活了。这篇文章也差不多该结束了,这是我第一篇写得如此沉重的文章,是为了记录我的感受,也是为了记录他的成长,也算是送给叔叔最后的礼物了。
最后的离去我什么也给你了你,唯一能给你的只有一个大大的拥抱。过年回去愿能看到你有了那么一点血色,还能调侃我一两句。
从未曾想,我们的成长是这样开始的。
我们都在从前的一句一句,如今只能凭吊。
2017.12.17
Thanato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