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青松·自在怀

2022-09-03  本文已影响0人  野老说史

很久以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清幽让我醉心,那是怎样一种令人销魂的意境啊!

你想,大如车轮的银色月儿被阴森森的密林吞去了,星星隐没了,只将一抹淡青映在乌黑的河。暗夜里也有幽微的光,腐萤点着灯笼到处巡视,猎食者绿莹莹的眼光像流萤,飘忽而来,倏忽而去。森林里秋虫唧唧,寒鸟啁啾,猫头鹰在阴险地坏笑,从酣梦中掉落地面的猴子惊慌呼救,浓黑深处不时传来生命躯体被利齿切割的惨叫声。所有的生灵都在黑夜的监牢中揪着心,惟恐一不小心变成别人的美餐。

这时,明月揭开黑夜的盖头,挣脱流云无尽的纠缠,将银辉洒满大地山河,那些湖泊草原,故都农舍也被照得晃如白昼。那出生不久、尚不识月为何物的呆鸟,兴奋地扑棱着翅膀在丛林里且飞且呼,吓得鸟妈妈紧忙相随,苦苦规劝,折腾一番之后,玩累了的小鸟才茫茫然落回松树枝头,静静偎依在妈妈怀中瞪着圆圆的眼珠听妈妈讲月亮的故事,我想这里可能就有嫦娥久久期盼的幽怨与悔恨,有疲乏之极的吴刚喘息,这些是书上讲的,我更相信凡是故去的亲人都在此时笑眯眯地站在月中,慈祥地观看着熟睡的儿孙。这时候风儿在枝头欢唱,河流在笑。粗壮的虬龙样的树枝上静静地卧着几只小鸟,背影是一轮圆圆的月亮,这种剪影实在温馨极了。

松林之下,常年堆积的落叶吐纳着或腐败、或温软的气息,行人踏上去,像行走在厚厚的蓬松的地毯上,声息也没有,足迹也没有。在这硕大无比的毯子上,小河清扫出一款窄窄的通道,于是,薄绸一般的河流经行不息,发出浅浅的梦呓,清清的小溪中鱼儿倏忽而来,悠乎而去,逗引的溪边的青蛙鼓噪不已。这时一个骑士,也许是巡视的守林人,也许是从另外一个部落趁着夜凉去敖包赴会的尕小伙,也许是马背上学校的老师急急忙忙赶往下一个教学点,也许是背着双手,袭一身青衫的文人骚客在构思清词丽句……马蹄踩在浅浅的水中,与其间的石板触动发出轻微的响声,蹄影移开,那小溪仿佛被马盖了公章,得到认可和嘉许,流得更加欢畅了。

在这明月与松枝共舞的时刻,人们或停琴而听,让松涛抹去心上的阴霾,让坠落的松果击打出欢乐的节拍;或三二相携,临风把酒,畅叙别情;或铺一领芦席,架一方虎枕,席地而卧,看彩云飞度;或怀抱高考资料唇吻开合,款款缓步,将书中那些琼玉灌进饥渴的心房;或扃牖远望,怀抱远方来信,与边防哨卡的情郎脉脉共语;或淡退了硝烟厮杀,端居石凳,捧一壶香茗,捋一绺银须,冲着月儿,深情告慰未来得及尽孝的父母亡魂:儿已经将橄榄枝衔遍人间……

可是,明月青松竟是这般难以拥有——

岁月匆匆,红尘之中,心为形役,考场,职场,情场,商场,还有战场,使得芸芸众生忙如陀螺,不得稍歇,何暇观明月之媚,享松林之幽,听听松果坠地的坦然,欣赏临风听蝉的悠哉。即使侥幸卸下来重荷,也是浑身酸痛,大脑发麻,生活的惯性又使得可怜的苍生卷入家长里短的琐碎和觥筹交错的浮躁里,或是被无关痛痒的肥皂剧所俘获。

明月还是那个明月,松林依然是那样静谧。大自然之子何以要与这山间明月,林间清风睽违呢?思之再三,恍然大悟:

这青松明月并非免费赠送,也不是你我这些凡俗之人可以随意拥有的。

山野村妇,虽生其间,但得了“审美疲劳综合症”,对明月青松的景致熟视无睹,反倒见异思迁,向往传说中的灯红酒绿,汽车洋房;贩夫走卒倒是经常可以看到明月松间照的美景,但是熙熙而至,皆为利来,攘攘而去,皆为利往,铜臭早已销蚀了赏鉴美景的细胞。

想当年王维在辋川别业,朗月之下,清风满怀,披一身银辉,捋一绺银须,悠悠然吐出一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何等脱俗,何等超然。羡艳煞我们这些碌碌书虫。但你想想人家可是尚书右丞,“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宦海半生,他该有多少白花花的银子供他老人家消受这散淡?何况,安史之乱时人家写的"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落叶空宫里,凝碧池上奏管弦。"早已将美名天下流传。现在,官做够了,面子挣足了,如果再赖在朝堂,不仅无利可图,也许有忧谗畏讥的累,不如归去。于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成了他得意的炫耀,也传出他幸福的喘息。

苏轼在黄冈是拥有过明月青松的。但是,他当官不守规矩,贬官到黄州,虽然处于软禁之中,但他违反宵禁规定,半夜爬城墙去外边玩,但见“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这惬意倒是蛮惬意的,但是,三更归来呢“家童鼻息如雷鸣,敲门都不应”他是牺牲了睡眠,触犯了宵禁规矩换来这片刻享受的。

“高松漏疏月,落影如画地。徘徊爱其下,及久不能寐。”文同先生显然是喜欢明月青松之境的,但是,他所任洋州(今陕西洋县),是穷乡僻壤,满山满谷都是竹林,却无明月青松记载。这大概是一种遗憾了。

而今我们身处闹市,浮尘早已遮蔽了明月,城里小儿不识月为何物已经司空见惯。城市改造的利斧已将高大的青松砍伐殆尽。我们到哪里去寻找这明月青松呢?到哪里去找架设自己的焦琴,弹奏心灵的郁闷或快乐呢?

明月不可得,轻松不能有,闲时何曾在,红尘几多愁。君不见春风十里通衢路,虎跃禽舞(五禽戏)何曾有。偌大城市有几人锻炼,除非你退休居家。

思前想后我们别无选择,唯有折腰,为生计,为孺子,为了母亲的微笑,为了高悬头顶的施舍袋子,直到永远。

别了,我的青松!

别了,我的明月!

别了,我的无法实现的自在情怀!

我跟你们签一个契约:约定退休后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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