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黑水营(43)
黑水营(四十三):健锐营
乾隆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一日
“跟着下一波冲锋打进回营里,”富绍扬了扬手中的单刀,道:“用最快的速度救回观音保!”
“好!”观音保直属小队齐声喝道。
“够了,快回去。”富绍低沉着脸,对着侍立一旁的福灵安呵斥道。
“不用担心明瑞哥哥,是我自愿跟来的!”福灵安激情洋溢道。
“你会影响行动。”富绍面不改色,声音低沉。
“我会好好跟着你的,不多嘴多舌,不擅自行动。我都保证过多少次了。”福灵安摇摇头,不耐烦道:“我也很担心观音保大叔……”
提到观音保,众人一时间沉默了。
作为健锐营的支柱,人人爱戴的将官,观音保是否会像他的孩子三泰一样,被折磨至死呢?
在叛军的营门前,依旧插着三泰流着血泪的头颅。
“先讲清。”富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遇到什么危险,我是不会救你的。”
“没关系,我救你~”马思礼吃吃笑着,拍了拍福灵安瘦弱的窄肩,道:“到时候你怎么补偿我呀……啊疼!”
马思礼挨了法萨台重重一拳,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
“你小子还敢戏弄富察公子啊?”法萨台忿忿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玩笑。”
清初红衣火炮这的确是黑水营存亡的关键时刻。在前日突袭作战失败后,回营的锐卒便几乎耗尽。兆惠将军当机立断,集结军力向北营发起反击。在骆驼炮的掩护下,“射生手”由屯的弓箭手和德尔森保率领的索伦精卒迅速攻克北营外围碉台,兆惠将军直属的火枪骑兵,第一次冲锋便使叛军损失了一半防守兵力。
双方都已疲惫不堪,若此时无法突围,以后则很难再有机会了。
“只消再有一次冲锋,便能突入敌营。”巴图鲁侍卫齐努浑拨转马头,鼓励着损失惨重的火枪骑兵再进行一次冲锋。
身披重甲的火枪骑兵们纷纷上好火药铅弹,或是猛灌一大口水,或是握紧马缰等待下达命令。
“我们没有马,动作一定要快点!”富绍紧盯着齐努浑,轻手回刀入鞘。
鹿角兵有条不紊打开鹿角,令旗挥了两下,壕沟中探出一排鸟枪、大弓。
“冲锋!”齐努浑猛踢马肚,率先冲了出去。
“冲锋——!”黑水营最为精锐的火枪骑兵呐喊着,紧随进发。
福灵安反应机敏,“啊”地一声冲了出去。富绍一声不发,手按腰刀,如离弦的箭紧随冲出。
“走走走!”马思礼背起双手带,推着发愣的法萨台奔向回营。
回营的一轮射击放倒了十数名骑兵,马蹄渐近,火枪骑兵怒吼着射出第一排铅弹。
福灵安翻过倒下的马匹,随手捡了一杆骑兵用短管自来火枪,背在身上。
齐努浑纵马撞开插着利矛的拒马木,迅速跳下奄奄一息的战马,拔刀劈下叛军小头目的头颅。
残余的火枪骑兵踏破回兵的防线,纷纷闯入营中,向营内投出一枚枚火弹,北营瞬间已成火海。
“大家分头去找!”富绍轻轻拍了拍法萨台和马思礼,拉起福灵安纵到一边,道:“你跟我行动!……火枪扔了,影响行动。”
福灵安也不扔枪,也不答话,径直向北营最深处冲去。
火枪骑兵破营后,黑水营还能拿得起武器的兵丁继而冲入回营,见人就杀,见帐就烧,回营多处燃起烈火,哨箭纷飞,叛军们四散逃奔。
“关押清军大将观音保的营帐在哪儿?”福灵安随手揪出一个回人,以刀架颈逼问道。
“不知道……”回人支支吾吾,福灵安一刀抹颈,将尸身抛在一边,继续游走在火墙之间。
斜刺里冲出几个手持长柄木枪的回人,头上缠着白布条,目光凶狠,向福灵安一齐戳去。
福灵安大惊,连退数步,却被长枪紧紧逼住。
眼看形势凶险,富绍从侧面闪来,砍倒最外面的回人,又一脚将后一人踢翻。
福灵安抓住时机,迅速格住长枪,低身闪入枪身以内,与富绍又各杀一人,剩下几人慌乱逃窜。
“休要乱来!”富绍怒瞪着福灵安,道:“这些陷入死地的民兵,最要当心!”
“知道啦!”福灵安在叛回尸体的衣服上蹭了蹭鲜血淋漓的腰刀,漫不经心答道。
清军在火海之中与叛军展开白刃战。小和卓的军队似乎稳住了阵脚,大量毫无作战经验的平头百姓被迫加入肉搏。
在混乱的斗杀中,一声尖利的海螺声吸引了富绍的注意。
“法萨台的信号!”福灵安很快辨认出来:“富绍大哥,快走!”
说罢,福灵安闪过挥斧砍来的回兵,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奔去。
这孩子。富绍苦笑着想。
就连富绍也不得不承认,福灵安聪慧过人,颇有傅公的风貌,但毕竟资历薄浅,心思太浮,举措失当,这又远远不及傅公了。
究竟需要经历什么样的事件才能压得住他的心性呢?
富绍一刀斩死拿斧头的回兵,纵身追上福灵安。
两人一前一后到达喀拉乌苏河滩地,法萨台和马思礼以及一众索伦弓手正与背水的一伙叛军对峙,叛军裹挟着大量百姓,带着重重镣铐的观音保也在其中,他的身边站着叛军将领斯马哈。
“怎么办,富绍大哥!”福灵安一筹莫展,看了看富绍。
“顶上去!顶上去!”斯马哈挥刀斩死一名脱逃的平民,冲平民们喊道:“吉哈德!为了信仰而战!”
无辜的缠回百姓们挥舞着镰刀斧头坎土曼等,却始终不敢向前。
“啊!”人群中尖叫着。斯马哈又砍死一人,大吼道:“抗命者死,从命者荣!”
“冲——!”巴图鲁侍卫齐努浑换上一匹黄马,领着十数骑冲进阵来。
顿时,叛军的阵型大散,缠回百姓们纷涌四散逃开,斯马哈见大势已去,已顾不及观音保,连忙让亲兵把他扶上阿不力孜的肩膀。阿不力孜扛着斯马哈淌过浅浅的黑水河滩,向对岸奔去。
法萨台扶起憔悴的观音保,众人凑了上来。
“对不起……”观音保抬了抬因疲倦而松弛的眼皮,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快走,保前锋校回去!”富绍喊道。
然而,福灵安一见观音保无事,便冲着逃逸的斯马哈奔去。
“折磨三泰的老妖!今日我绝不会让你逃的!”福灵安赶上阿不力孜,挥刀劈向斯马哈后心。
咚!亲兵阿不力孜以难以置信的灵活力,闪身而过,一脚将福灵安踢飞,顺手夺过福灵安背上的鸟枪。
“杀了他!”斯马哈尖叫道。
阿不力孜将斯马哈交给另一位亲兵,举起短管自来火枪,瞄准倒在地上正口吐鲜血的福灵安。从腰间解下一支短棒铁骨朵,嘶吼着向砸了下来。
一阵强劲的风拂过,富绍扑身而来,以一柄腰刀直直戳向阿不力孜的腹心处。
阿不力孜倒转火枪,反手以枪身稳稳格住挥来的刀刃,左手又迅疾地夺过富绍的刀,砍了回去。
左右开弓手!富绍吃了一惊,闪身躲开,左手抽出身上的第二把腰刀。
“我来助你!”马思礼双手横握大带刀,冲向阿不力孜。
“不行马思礼……”富绍话音未落,阿不力孜单手击发短管自来火枪,铅弹直直贯透马思礼前胸,又劈手将夺来的腰刀朝着富绍飞旋掷出。
富绍一时惊恼,躲转不及,提刀勉强格住,只听“铛”一声重响,富绍的左手刀竟崩出一大块缺口。
“啊啊啊啊!”福灵安趁机杀来,怒喝着将刀刺入阿不力孜后背。
“漂亮!”富绍抛下已经崩刃的刀,左手将阿不力孜掷来的腰刀拔起。
阿不力孜怒吼着从福灵安手上夺过刀柄,反手拔出,甩到一边,将自来火枪重重砸在福灵安的头上。
福灵安如破絮棉花一般摊倒在地。
阿不力孜抛下火枪,从腰间解下一把短柄铁骨朵,双手举起。
“受死!”阿不力孜向福灵安重重砸下……
富绍如紫电一般扑来,左手刀奋力斩下阿不力孜粗厚的半个手掌,右手同时拾起福灵安的腰刀,顺势插入阿不力孜的小腹。
“风之海东青……”阿不力孜嘟哝了一句,便倒在地上,鲜血从小腹汩汩流出。
富绍如同脱了力,跪倒在地,他勉强扶起倒在地上的福灵安,取出一方手帕,为福灵安拭去嘴角的鲜血,低声叹道:“唉,你需再沉稳些……”
福灵安接过手帕,他感到体内五脏六腑似乎烂作一团,只好无助地点点头。
“刷!”一柄锋利的英吉沙小刀刺穿富绍的心脏,阿不力孜以最后的力气拔出小刀结果了“风之海东青”的生命,倒在一旁。
“大哥!富绍大哥!”福灵安惊恐地盯着富绍惨白的脸,眼睁睁看着这位良师益友,熄灭了生命的火焰。
富绍的鲜血溅湿了那方香手帕。香手帕绘着青花瓶与玉如意两种花样,寓意着“平安如意”。但他再也无法“平安如意”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