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船（81）

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做多少事呢？很多时候一个乐于帮助他人的人也有着利己的心思。李炎这么做是为了赎罪吗？

回上海前我又见到秦林，岁月停止在她脸上，烙下一种永恒的美。她因为什么都不知道而快乐地生活着。人生短暂，何必每件事都要清清楚楚。

我以为找到李炎问清当年的事生活就能牢牢抓紧，结果只是进入他人更大的漩涡。李炎和我暧昧不清的关系如果能有个结果，也许我的生活就能好起来，当他试图恳求我等待他回上海时，我却认为他该好好陪着秦林。

这就是惩罚。万物诞生于万物，绝不会消失，只是以不同方式延续。

他说的很对，法律的惩罚和生活本身的惩罚相比太轻了。

李炎终于承认他替我隐瞒当年的罪行。婆婆在顾林林和我之间选择让我好好生活，她明白她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她做了，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大学生，拒绝相信女儿。

顾林林当时一定很伤心，她也许觉得自己的话连妈妈都不相信，于是对生活更无法尊敬。她的一生短暂，却极尽一切地燃烧在挣扎中。要钱，要毒品，有没有要让妈妈相信自己呢？一定也有某个时刻和众多渴望一样强烈。

我不知道李炎用什么方法让人们不相信顾林林的话，她前科累累，没人相信她的话也算正常。所谓客观事实也许只在人心所向。

他说自己并不善良，尽管他一直要求自己善良。得知顾林林死亡之时他变得坐立不安，一种兴奋的飘然，彻底结束原来生活的冲动。原本他认为给我正常生活是他唯一能为我做的事，自己的生活已经形如牢狱，他知道失去正常生活意味着什么。他不怕独自忍受更多一份的心灵责罚。

顾林林死后，李炎却像插上了翅膀。回到上海，想要和过去的生活做个了断。终究，还是没能做到。

秦林是他逃不掉的监狱。

惩罚不以法律的面目，却比法律更残酷。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隐瞒下来，而是被秦林痛恨，被要求每个月支付生活费，被法律判处交通事故全责。也许秦林的痛恨能让他慢慢过回正常的生活。但是秦林没有恨，对一个伤害自己全家的人照顾备至。

既然当年他们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之后也就无法逃脱了。

我拒绝在上海等待李炎，于是将明凝的事如数相告，他的嘴角又一次露出古怪的笑容。我告诉他自己打算离开上海一段时间，也许去南半球，也许去欧洲。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远处的山彻底失去了颜色，又渐渐染上晨曦的殷红。

我伸手抱住他，进入他的年纪，如同进入冰凉的洪水和山上的墓园。

之后很多年。我与孤独为伴，不再努力将生活过成正常的样子。

偶尔在阴暗的天光下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温暖。我走过很多地方，在伯明翰住了半年，明凝依然温柔，每天辛勤工作让他看起来更有活力。他的父母接受治疗后病情稳定，打算周游世界。

“我父母竟然愿意结束在伯明翰的生意。他们说我想去哪里都可以，不必留在这个小地方，他们计划全世界走走，先去非洲。我却哪里也不想去。是不是很奇怪？”

“不奇怪。你的心知道什么是最想要的生活。”

晓芸偶尔给我发来消息，说自己情绪低落，但我知道情绪低落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已经可以教很多人理解焦虑和自杀，写的文章也拥有不少读者。我曾想过照顾她来挽救自己尚未破败不堪的生活，但她只在需要我的时候才想到我。她需要的不是我的照顾。关于界限叶勤永远分得很清。她才是适合做治疗师的人。

而我，孤独是最慈善的惩罚。只是在别人眼中，这不是正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