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冲冠一怒
图片来自网络
少年在奔向爱情的途中，遇见了阻挡在自己身前的人，那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肯伤害的亲人。
后来，一个庞然大物毁掉了自己所有的交托，即使是最值得信赖的父亲，面对着这庞然大物，也是望洋兴叹，无能为力。
因此，失去爱情和期盼的少年在傍晚的风中，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每一次完颜阿骨它准备起身抗争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会觉得他不自量力，犹如螳臂挡车，蚍蜉撼树。
而每一次当他反抗结束的时候，他身边的人都仿佛看到了神启。如果这不是神启的话，如何能解释他一次又一次的创造奇迹。
其实只有他自己清楚，创造奇迹的，是他心中那熊熊不息的怒火。
完颜阿骨它在十五岁时就已经是个真正的男子汉，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坚毅的脸庞上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让人觉得十分精干。
辽国当时统治着整个北方，女真族是辽国治下一个并不起眼十分零散的部落。
当时，女真族还分为熟女真部落和生女真部落。
熟女真部落与契丹人的关系较好，而生女真部落在契丹人的统治下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
很不幸，完颜阿骨它出生在生女真的部落里。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在完颜阿骨它的心里，刚开始要反抗的并不是所谓的统治者，从一出生，他就必须和林海雪原，白山黑水这种恶劣的环境进行抗争。
从懂事起，完颜阿骨它就知道，自己必须变得强大，才有可能在这混账的世界里生存下去。
他是女真部落首领完颜劾里钵的第二个儿子。但是，首领的儿子和部落里一般人的儿子受到的待遇并没有多大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他从小就必须磨练自己，在与同伴的打斗中取得胜利。
虎水，这是他出生的地方，冰天雪地中出没着各种野兽。为了活着，人与野兽相遇时，必须比野兽更加的狡猾，更加的凶狠，更加的残忍才能够生存。
阿骨它从小就立志成为部落里最出色的猎人。他从四岁开始练习箭术，到十四岁的时候，他的箭术已经可以跟部落里最为出色的箭手媲美。
在他八岁生日的时候，作为部落首领的父亲送给了他一只“海东青”。海东青是生女真部落居住地方出产的一种猎鹰，可以帮助主人捕食鸟兽。
阿骨它很珍惜这只海东青，给它取名“阿蛮”，每次外出捕猎时都带着它。
在他五十岁的时候，崇尚赵朝文化的完颜希尹跟他讲解“匹夫无罪，怀璧有罪”这句话时，他想起自己童年时养的那只海东青和年少时爱慕的那抹美丽身影，心中想到，汉人的语言真是这世上最为奇妙的东西阿。
北珠，是辽国北方出产的一种极为稀少名贵的珍珠。正因为稀少名贵，辽国贵族极为喜爱，需求量也极大。
北珠生在母蚌的壳里，成熟的时间大约在冬天的十一二月，可是当时江水已经结冰，在极为寒冷的天气里，人是无法潜进水中成功捞取母蚌取珠的。
雪白的天鹅，以母蚌为食，在极为寒冷的天气里可以捕食母蚌，而消化不了的北珠就会储藏在天鹅的肚中。但天鹅顺风而飞，且飞得极高，除非是百里挑一，臂力惊人的神射手，一般猎手的箭，是无法射中天鹅的。
幸好天鹅在广阔的空中存有天敌，它的天敌就是凶猛的海东青，海东青最喜欢天鹅肉，捕食天鹅是它们的天性。经过饲养训练后的海东青可以将天鹅的尸体带到自己的主人手中，让主人取出天鹅肚中珍贵稀有的北珠。
为了获得名贵的北珠，辽国贵族需要大量的可以捕食天鹅的海东青。
不幸的是，海东青这种猛禽，只出现在生女真部落居住的地方。所以作为契丹人治下的生女真族部落，必须每年给契丹贵族们进贡大量的海东青。
“海东青”——就是生女真这个匹夫部落获罪的宝玉。
距离阿骨它家不远的地方有一户猎人的帐篷，帐篷的主人名叫完颜乌里扎，是阿骨它父亲完颜劾里钵麾下有名的勇士。
乌里扎有个女儿，名叫完颜乌里珠，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与普通女真族女子不同，乌里珠身材苗条，肤色雪白，从小就是部落里远近闻名的美人。
乌里珠比阿骨它大一岁，也许是因为住得近，两户人家经常有走动的关系，又或许是因为年纪相仿的缘故，乌里珠与阿骨它的哥哥乌雅束同岁，三个小孩从小就青梅竹马，感情很深。
乌里珠自小就待长得虎头虎脑的阿骨打十分好，犹如亲人一般。
阿骨它从小就是个好动顽皮的小孩，爬树抓鸟，打架捕猎，样样不落人后。
作为部落首领的父亲也并不十分在意，在这恶劣的环境之中，人如果没有些野性，是很难生存的。
从阿骨它六岁时起，每次在外边搞得灰头土脸，浑身是伤走在回家路上，经过乌里珠家帐篷的时候，乌里珠都会叫阿骨它到自己的家里，用滚烫的热水帮阿骨它洗头洗脸，将阿骨它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盛出煮好的鱼汤或烤好的鹿肉，让阿骨打吃个肚子滚圆再回家。
时间久了，部落里的人都知道乌里珠待阿骨它就跟自己的亲弟弟一样。
阿骨它身边一起玩耍的小孩会一直起哄，说乌里珠是阿骨它的老婆。
每次身边的朋友起哄，阿骨它都会满面通红的追逐那个带头起哄的小孩，用“温柔”的拳头制止他，但正因为拳头太过温柔，起哄从来就没有真正被制止过。
大人们有时也会开阿骨打的玩笑，长辈们偶尔也会和他打趣道：“阿骨它，等你长大了，就把乌里珠娶过来当妻子怎么样？”每次长辈们这么说，阿骨它心里都像喝了蜜一样甜，是阿，如果以后能让乌里珠当自己的妻子，给自己暖床单，那该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女真部落有一个自古就留下来的传统，每当女孩子满十六岁的时候，男孩们可以带着在狩猎中获得的战利品去女孩的帐篷里向其表白，如果女孩子同意的话，两人就可结为夫妻，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那一日，十月初八，也是下着大雪。
完颜阿骨它刚满十五岁，它心心念念的女神完颜乌里珠也已经十六岁了。
喝完自己的庆生酒，阿骨它跟自己的两个侄子完颜希西和完颜宗昂道：“今日，我带你们去捉狼。”
希西和宗昂刚刚睡醒吃完早饭，脑袋还有点蒙，用手抹了抹嘴巴，点点头，有什么办法呢，这个小叔从来就是这般说一不二的性格。
论辈分，希西和宗昂小了阿骨它一辈，但因年纪相近，平日里总在一起，感情好似兄弟一般。
大雪磅礴，树木被白茫茫的落雪压得抬不起头，真可谓“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
阿骨它带着希西和宗昂，来到了一个很早以前就做过记号的狼窝前面。
希西当时只有十三岁，还是小孩心性，问道：“小叔，就我们三人，今日真的要掏狼窝吗？”
完颜宗昂大希西一岁，有点踌躇道：“小叔，等下那狼若出来，万一你没杀成，那我们不就成了它的口中食啦？”
阿骨它敲了敲宗翰的脑袋，小声道：“平日里你比可希西胆大多了，怎么到了关键时刻倒害怕起来。”
宗昂摸着脑袋嘿嘿笑道：“小叔，这狼可不是善茬，你为何一定要今日杀它。对了，我怎么闻到酒气，你今日喝酒啦？”
“倒是喝了一瓶酒，不过不碍事，等会我去把那狼杀了，你们在这给我放风，若是它受伤逃窜，你们就上去补它几刀，明日我要把狼皮作为礼物送给乌里珠。”
雪越下越大，他三人望着狼窝，互相对视了一眼。
阿骨它笑了笑，豪气干云的道：“我去了。”
完颜希西和完颜宗昂望着阿骨它的背影，心中紧张得缩成一团，这是他们最亲近的小叔，也是他们最为要好的伙伴。他往前迈的每一步，有可能就是向着死亡走去。
阿骨它走到了狼窝的前面，大吼一声：“我来也。”往前纵身一跃，把手中弯刀往狼窝前方用力划去，准备一击而中。
没想到那狼并不是从狼窝出来，而是早已隐藏于雪堆之中，嚎叫一声从旁扑了出来，往阿骨它脖子咬来，这一扑犹如泰山压顶，危险至极。
阿骨它人在空中，无借力之地，已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刻，阿骨它望着满天飞雪，想起当日父亲跟自己说的典故。
父亲曾经说过，在虎水，夜黑风高，单身一人之时，如果有人搭你的肩膀，那必定是饿极了的狼，千万不能回头，只能用胳膊撞击狼头，然后翻身。
阿骨它手中握着弯刀，心中澄静，笑了笑，把刀往右一划，扑哧一声，一碗热血洒在头顶，狼头扑的掉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希西和宗昂从雪堆里跳起来，欢呼雀跃道：“小叔，厉害啊！”
阿骨它抹了抹脸上的血，对希西和宗昂大声道：“你二人前方开道，我们把狼窝里的狼一网打尽。”
三人欢呼着杀向狼窝。
几十年后，已成为女真战神的完颜宗昂望着前方被他攻下的千年之城，想起当日杀狼的情形，心中道：“此生能为你开道，宗昂三生有幸。”
而完颜希西，偶尔会望着阿骨它交代自己创出的女真文字，想起当年故人的豪言壮语，感觉一切似乎就发生在昨日一般。
时光的流逝总是会比我们对往日的记忆快那么一些，每当你发现日子原来已过去那么久的时候，很多心中珍爱的东西早已如远去的风一般，无法挽留。
第二日，大雪已下完，北风吹得呼呼响。
阿骨它早晨五更就醒了，破天荒的在早上洗了洗脸，然后背着狼皮，开开心心地往完颜乌里珠家里跑。
凛冽的北风吹在脸上，好像温柔的柳絮在脸上抚摸着，阿骨它红通通的脸上带着满满的笑容。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乌里珠的帐篷前，望着帐篷前已结了冰的河，抬起脚用力地踩了踩那结冰的河面。踩完河面，他突然发现不远处乌里珠美丽婀娜的身影，嗦的一声赶忙躲到了旁边大树的树干后面。
完颜乌里珠站在风中，北风吹起了她美丽的长发，她轻轻用手抚了抚被北风吹乱的头发，心中带着满满的幸福，微笑着等着自己爱人的到来。
阿骨它躲在树干旁边，整了整自己的衣裳，一直给自己打气，最后鼓起勇气，刚想叫着乌里珠的名字走出来，忽然望见自己的哥哥完颜乌雅束从路上走了过来，后边跟着他的六个伴当。
乌里珠脸越发红了，乌雅束走到乌里珠的面前，挽起乌里珠的头发，把自己带来的珍珠项链挂到乌里珠的脖子上，深情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乌里珠微笑着抱住了乌雅束。
完颜阿骨它躲在树干后边，望着面前对自己来说最亲近的两个人，忽然间感觉这北风吹得自己好冷好冷，昨日的大雪怎么会下得那么猛呢，这天气好像不适合自己出来。
他转身望着自己带来的狼皮，无奈地笑了笑，带着悲伤的笑容一步一步地往自己帐篷走去。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望着自己最爱的两个人相爱更让人伤心的事情了吧。”完颜阿骨它低着头边走边安慰自己道：“如果是大哥的话，那我也可以放心了，希望他们以后能够幸福”。
可惜，男孩有些违心的祝福破碎在半年之后。
完颜乌里珠被辽国派来收取“海东青”的使者玷污，投河自尽。
完颜乌里扎和完颜乌雅束刺杀辽国使者，一个被杀，一个被打成重伤，成为废人。
出门远归的完颜阿骨它回到家时，一切已是物是人非，少年善良纯洁的心被怒火烧得变成灰烬，只余仇恨的残躯。
三十年过去了，完颜阿骨它因为心碎而燃起的怒火从未熄灭。
然后，他让心中的怒火变成了席卷天下的熊熊大火，带领着女真人，灭掉了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国家——辽国。
鼎湖当日弃人间，
破敌收京下玉关。
恸哭六军俱缟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