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皮鞋大王

在这座城市里，只要拥有一项技能，就不愁没有饭吃。如果把这项技能淬炼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不仅衣食无忧，还能生活得很滋润。因此，古语说得好，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身。譬如，修自行车和擦皮鞋等，只要能练得纯熟至极，在行业中出类拔萃，真的可以在这座城市轻松惬意地居住下去的，唐朝大诗人白居易真的没有蒙骗我们。

我在这座城市就遇到过一个挺会擦皮鞋的。那时他刚从乡下来到这座城市，没去找工作，他会擦皮鞋，他就背着一个擦皮鞋箱到城中公园擦皮鞋了。我那时也刚到这座城市没多久，急水难下篙，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工作，我只好练摊，专卖西瓜和各种水果。我推着一个装满货物的板车，就在城中公园门前遇到他。

那时城中公园四面没有围墙，四周围栽着一年四季郁郁葱葱的树，进园不要门票，所以公园大门形同虚设，来公园的人也就络绎不绝。我们为了躲避蓝制服们的围追堵截，一般的都把摊子放在公园里，这个公园门前就是公园内，可以说我们是难兄难弟，患难与共。

我看他个子不算太高，也就1.65米左右，人长得很富态，胖胖的，脸也圆圆的，他不笑时，我误以为他是胡汉山，但他总是笑眯眯的，我就觉得他像一个笑弥勒，就是扬州天宁寺里写着一副对联里的笑弥勒。那副对联我到今天都铭刻在心，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慈颜常笑笑天下可笑之人，巨腹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他的摊子占地不大，擦鞋箱上却用墨汁写着五个大字：擦皮鞋大王。字写得歪歪扭扭，如蚯蚓在爬，霸气有余，清秀根本谈不上，还大行其道，招摇过市，自我感觉良好，其实奇丑无比，一看就叫人心里不舒服。这跟他笑弥勒和蔼可亲的形象极不般配。我就在心里对他腹黑不已：还擦皮鞋大王呢，真是吹牛皮不打草稿。擦皮鞋谁不会，你还能擦得上天吗？还大王呢，吹牛皮大王还差不多。

好像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他也不忙自我辩护，而是用过硬的技术把我的脸打得“啪啪”响。就在这时来了一个人，往他面前的凳子上一坐，把穿着皮鞋的脚往他跟前的鞋箱前端的一个垫板上一跷，他就埋头苦干起来。

但他也不是一味地苦干，他脚踏实地地把他纯熟至极的技能巧妙地运用到他的练摊生涯中。

他很麻利地往那人皮鞋鞋口的脚踝处安放上一张皮片，这是为了防止把鞋油擦到人家的脚踝上。然后，他就速度地拿起刷子，刷子在他的手上像蝴蝶在翩翩起舞，又像燕子围着帆船上的樯帆在上下翻飞。只见他刷刷刷，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人家皮鞋上的灰尘擦抹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油光锃亮的，还没擦皮鞋呢，皮鞋就亮光灿灿的恨不能照得见人的脸。

这还不算完，他马上又飞快地在人家皮鞋上这里那里地喷上清洁剂泡沫，喷好后，马上又用刷子很熟练地刷刷刷，再用一条专用布条擦擦擦。这些活儿都干好后，他才在人家皮鞋上刷上鞋油，鞋油有棕色的或者黑色的等等，不同颜色的皮鞋有不同的颜色；紧接着就直接用油刷子在皮鞋上把鞋油刷得匀匀实实的，就像人家装潢工粉刷墙壁一样，刷得透亮，刷得清爽；最后又用一条专用布条在皮鞋上疾徐有致地扯过来扯过去，直到把皮鞋擦得锃亮锃亮的为止。擦完一只皮鞋，又要人家挪一下脚，换上另一只皮鞋继续擦，也擦到锃亮锃亮的为止。

整个擦鞋过程用时不到5分钟，他就把活儿干完了，干得漂亮，干得刷括，干脆利落，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干完活，给他擦皮鞋的立马给钱，5块钱一分不少，谁也不讨价还价，他的活儿摆在那儿，就值这个价钱，谁也不好意思讨价还价。

我尽管看得心服口服，但或许是嫉妒心使然，我偏要鸡蛋里面挑骨头，一定要找出他的瑕疵，到时候不谈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但一定要让他骄傲不起来。看他笑得那样猥琐，心里老好的不舒服，我恨得牙痒痒的。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果然天随人愿，他的错处被我逮个正着。一次他给人擦过皮鞋后，我突然看见一只皮鞋上有一道红土的痕迹，这一定是他动作过快，不小心留下来的。我便乘机不怀好意地朝他笑笑。

他倒没觉出我的心怀叵测，或者他压根儿就没看见我笑，倒是给他擦皮鞋的看见我笑里藏刀，那人若无其事地说：“这是我皮鞋裂的一个小口子，并不是沾的泥巴！”那人说着，还把穿着皮鞋的脚伸到我面前，让我仔细瞅。我细心一看，果然不是泥巴，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红成一块红布，一直红到耳根，我的脸上火烧火辣的，不用人说我也知道。

那人还意味深长地说：“擦皮鞋大王果然名不虚传，没有两把刷子，谁敢称擦皮鞋大王！”他这是由衷地赞美他，当然也是说给我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