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文化苦旅》读后摘记

2020-10-29  本文已影响0人  黎叔笔记

在我居留的大城市里有很多图书馆和大学,以前总把它们看作文化的贮存地。现在才明白,中国文化的真实步履,贮存在这山重水复、莽莽苍苍的大地上。大地默默无言,只要来一二个有悟性的文人一站立,它封存久远的文化内涵也就能哗的一声奔泻而出;文人本也萎靡采弱,只要被这种奔泻所裹卷,倒也能吞吐千年。

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与疑虑,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召唤我,他正沿着这条路走来。---泰戈尔《采果集》

最后,他站起身来对宋达说:“天下祸害全在封闭。一封闭,处处可疑,处处防卫,大家就像刺猬一样。只有把那么多路都走通了,日子才会好起来。我走得早,摔倒了,你接着走,会走得比我好。你的名字也好,宋达,就是把一切都送到。”

很多年前我就在一本书中表述过一个观点:真正结束中国“文革”灾难的,是唐山大地震。中国,突然窥得了人类生存的底线。也就是说,一场天降的自然灾害,从根子上否决了人为的政治灾害。

他李冰当然没有在哪里学过水利。但是,以使命为学校,竭力钻研几载,他总结出治水三字经(“深淘滩,低作堰”)、八字真言(“遇弯截角,逢正抽心”),直到二十世纪仍是水利工程的圭臬。

青城山是道教圣地,而道教是唯一在中国土生土长的大宗教。道教汲取了老子和庄子的哲学,把水作为教义的象征。水,看似柔顺无骨,却能变得气势滚滚,波涌浪叠,无比强大;看似无色无味,却能挥洒出茫茫绿野,累累硕果,万紫千红;看似自处低下,却能蒸腾九霄,为云为雨,为虹为霞………

看上去,是人在治水;实际上,却是人领悟了水,顺应了水,听从了水。只有这样,才能天人合一,无我无私,长生不老。

道之道,也就是水之道,天之道,生之道。因此,也是李冰之道、都江堰之道。道无处不在,却在都江堰作了一次集中呈现。因此,都江堰和青城山相邻而居,互相映衬,彼此佐证,成了研修中国哲学的最浓缩课堂。

为什么档次这样低下的人也会挤进来围攻苏东坡?当代苏东坡研究者李一冰先生说得很好:“他也来插上一手,无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官,若能参加一件扳倒名人的大事,足使自己增重。”

我的一些青年朋友根据他们对当今世俗心理的多方位体察,觉得李宜之这样的人未必是为了留名于历史,而是出于一种可称作“砸窗子”的恶作剧心理。晚上,一群孩子站在一座大楼前指指点点,看谁家的窗子亮就捡一块石子扔过去,谈不上什么目的,只图在几个小朋友中间出点风头而已。

让人生气的是明代万历皇帝(神宗)朱翊钧,在位四十八年,亲政三十八年,竟有二十五年时间躲在深宫之内不见外人的面,完全不理国事,连内阁首辅也见不到他,不知在干什么。他聚敛的金银如山似海,但当辽东起事、朝廷束手无策时问他要钱,他死也不肯拿出来,最后拿出一个无济于事的小零头,竟然都是因窖藏太久变黑发霉、腐蚀得不能见天日的银子!这是一个失去了人格支撑的心理变态者,但他又集权于一身,明朝怎能不垮?

人类成熟文明的传承,主要是靠文字。文字的选择和汇集,就成了书籍。如果没有书籍,那么,我们祖先再杰出的智慧、再动听的声音,也早已随风飘散,杳无踪影。大而言之,没有书籍,历史就失去了前后贯通的缆索,人群就失去了远近会聚的理由;小而言之,没有书籍,任何个体都很难超越庸常的五尺之躯,成为有视野、有见识、有智慧的人。

范钦给了我们一种启发:一生都在忙碌的所谓公务和事业,很可能不是你对这个世界最主要的贡献;请密切留意你自己也觉得是不务正业却又很感兴趣的那些小事。

孔子会说,我历来主张有节制的愉悦,与天和谐;墨子会说,我的主张比你更简单,反对任何无谓的耗费和无用的积累;荀子则说,人的自私会破坏世界的简单,因此一定要用严厉的惩罚把它扭转过来…

微笑不语的是老子和庄子,他们似乎早就预见一切,最后终于开口:把文明和自然一起放在面前,我们只选自然。世人都在熙熙攘攘地比赛什么?要讲文明之道,唯一的道就是自然。

历来有不少佛教学者把“缘起性空,无常无我”八个字当作佛教的精髓,我很赞成。

我发现,自己过去得益于佛教的地方,仍然借用那个“无”字,有三个“无”;而自己今后的精进空间,则有三个“少”。先说三个“无”。一是“无避”。这是从佛教的“无常”观念引出来的。由于“无常”,一切都会发生,既无法预计,又无法预防,那就不如平静接受,从容处理。二是“无迎”。这是对上面这一点的及时补充。不刻意躲避灾祸,也不必刻意接引美事。世间那些看起来很堂皇、很荣誉、很普及、很方便、很时尚的“美事”,都是既定形态、外在硬块,属于佛教所言之“色”和“蕴”,皆为空相,应该看破。若不看破,即是障碍。三是“无应”。说起来,无避世间灾祸,无迎世间美事,这总该太平了吧?不,总有外人指名道姓地对自己实行“直击”。我因为不存在“我执”,绝不回应。

我知道,越有声势的强力,越是性空;越有吸引力的美事,越要放下。否则,整个“受想行识”都会坠入“颠倒梦想”,不得超脱。环视四周民众,大多在官阶、名声、输赢、信息、网络、手机间挣扎折腾,反把我看作遗世怪人。

接着说说今后修行的目标,三个“少”。一是“少分”。分,就是佛教所反对的分别心,亦即种种强行切割、人为划界、层层区分。二是“少忆”。忆,也就是回忆,追思。大多是依凭时间观念,拉人先祖坐标,加重历史话语。这一切似乎都很好,却得不到佛教首肯。佛教主张当下,着眼此刻,关照现今,而不喜欢时间的侵入、历史的霸道、遗产的作态、传统的强加。三是“少冀”。冀是希望,是企盼,是对将来的梦想,是对尚未发生的一切的期许。这一些看起来又都是正面能量,其实在佛教看来,带有极多“颠倒梦想”的成分,也都应该看破、看空。

空,对佛教极为重要。甚至,历来人们都已习惯把佛门说成是“空门”。空是一个常用汉字,很容易被浅陋理解。我从诸多经文中揣摩佛陀的本意,大致有如下三层意涵:第一层,空,是指万事万物都没有“自性”;第二层,空,是指万事万物都不是稳定实体;第三层,空,是指万事万物本应该空寂明净。

《心经》用一个“色”字来代表物态现象,又用一个“蕴”字来代表身心现象。“色”有多种,“蕴”也有多种,但都是空。

为什么万事万物皆是空?因为万事万物都因远远近近各种关系的偶然组合而生成。佛教把关系说成是“缘”,把组合说成是“起”,于是有了“缘起”的说法。由于万事万物都这么来的,因此不可能有真实而稳定的自我本性,所有的本性都只能指向空。把这两层意思加在一起,就构成了四个重要的字:“缘起性空”。在汉传佛典中,这四个字具有透视世界的基础地位。

“性空”,不止是预告失去,而是更锐利地指出:今天的拥有也是“假有”。

空,是一种无绳、无索、无栏、无墙、无羁、无绊的自由状态。好像什么都没有了,又好像什么都有了。在空的世界,有和没有,是同一件事。只不过,以空为识,获得洞见,就不一样了。有和没有,也都进入了觉者的境界。

那么多“无”,概括起来也就是“无常”。“无常”二字,对世界的种种固定性、规律性、必然性、周期性、逻辑性、逆反性提出了根本的怀疑。因此,正是“无常”,可以排除一系列障碍。

我从旁观察,发觉谢晋交友,有两个原则:一是拒绝小人,二是不求实用。这就使他身边的热闹中有一种干净。相比之下,有些同样著名的老艺术家永远也摆不出谢导这样的友情阵仗,不是他们缺少魅力,而是本来要来参加的人想到同时还有几双忽闪的眼睛也会到场,便借故推托了。有时,好人也会利用小人,但谢晋不利用。

他对小人的办法,不是争吵,不是驱逐,而是在最早的时间冷落。他的冷落,是炬灭烟消,完全不予互动。听对方说了几句话,他就明白是什么人了,便突然变成了一座石山,邪不可侵。转身,眼角扫到一个朋友,石山又变成了一尊活佛。

他谢晋的远祖,是公元四世纪那位打了“淝水之战”的东晋宰相谢安。这仗,是和侄子谢玄一起打的。而谢玄的孙子,便是中国山水诗的鼻祖谢灵运。谢安本来是隐居会稽东山的,经常与大书法家王羲之一起喝酒吟诗,他的侄女谢道温也嫁给了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而才学又远超丈夫。谢安后来因形势所迫再度做官,这使中国有了一个“东山再起”的成语。

巴金成功地在“深刻”和“普及”之间搭建了一座桥梁,让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反封建、求新生、倡自由、争人道的思想启蒙,通过家庭纠纷和命运挣扎,变成了流行。流行了,又不媚俗,不降低,在精神上变成了一种能让当时很多年轻人“够得着”的正义,这就不容易了。

我认为,巴金前半生,以小说的方式参与了两件事,不妨用六个字来概括,那就是:“反封建”、“争人道”;巴金后半生,以非小说的方式呼喊了两件事,也可以用六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斥棍子”、“讲真话”。

我说:“体制是一种力学结构,就像一个城堡。身在其中,即使互相嫉妒,却也互相牵制,获得平衡和安全。不知哪一天,有一个人悄悄地打开城门出去了,城门在他身后关闭,而他骑在马背上的种种行为又经常出现在城里人的视线之内。他的自由,他的独立,他的醒目,无意之中都变成了对城内生态的嘲谑。结果可想而知,他必然成为射箭的目标。由于城门已关,射箭者没有后顾之忧。”

我还可以像老朋友一样对笔开一句玩笑:你耗尽了我的一生,我却没有浪费你太多的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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