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年俗 | 年根儿
过了小年,这就算到了年根儿底下了。
听说南方的小年,还有腊月二十四的,我们这里的却是二十三。说起“小年儿”,好像比腊月里其它的日子都重要,应该有特殊待遇似的,我们那里却没有,只不过是灶王爷上天的日子。
灶王爷比较有意思。别的神仙,都应该是纤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的;可他不同,是专门食人间烟火的。我不太知道别人家里灶王爷所在的具体方位,我们家的最早是在外屋的北墙,后来移居到了屋门后边、紧挨着锅台的地方,再后来呢,我就不清楚了。跟着他搬来搬去的,还有灶王奶奶。别人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要饭的满街走,这灶王奶奶是嫁了灶爷,走到哪儿都是烟熏火燎的命。不过虽然居无定所,大致范围是确定的,那就是烧火的屋里头。
不管在家里具体的位置如何变幻,有一点是不变的,那就他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就是灶王爷的横批上写的:“一家之主”!这话可不是说说的。据说早先年,别人进到这个家拜年,一定要先给灶王爷磕完头,然后才轮到家里年岁最长的老辈儿。打我记事起,他老人家,不,老神家就没这个待遇了。不过每年过年发纸的时候,我爸是先给灶王爷磕完头,才受我们的头的。我们小时候还有一个规矩,就是每当家里吃点差样儿的,总是要先在灶王爷面前放一放,甚至平时的早饭都是如此,以至于我们小孩子都知道:没给灶王爷上供的东西是不能吃的。也就是说,家里吃好东西的顺序应该是这样的:灶王爷,家里长辈,然后才是其它人。这个规矩是什么时候从我家消失的呢?或者是我奶去世、我妈接管了内政大权的时候?
我这么猜测是有依据的。我妈曾经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一个走南闯北的人,大约就是木匠、瓦匠、染匠之类的手艺人吧,来到一家干活儿,吃饭的时候,主人像我们家那样,先在灶王爷前面供一供才端上来给他吃,他拒绝了,说:“参菜,参饭。”听故事的时候我不明白他说的是啥,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他说的是“残菜,残饭”,意思是灶王爷吃剩下的了。主人家也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但意思是明白的,只好又重做了一份,不给灶王爷上供,直接给他,他才吃了。我想,我妈只所以讲这个故事,言外之意是不是:人家见多识广的人都认为不该给灶王爷上供,所以我们家的做法也是陈腐的表现,应该去除呢?
不过现在说起这个故事,我有点困惑:那个有见识的人到底信不信有灶王爷呢?按说,他敢和灶王爷争先吃的权力,表明他是不信的;可是,他如果真的不信,那饭菜不过是在别的地方摆了一下,没有任何人神动过,也就不算“残菜,残饭”了,他有什么理由拒吃呢?他的举动恰恰说明,他比主人家还要相信灶王爷的存在,可既然相信,为什么还敢争呢?好歹人家也是神仙啊。
不过既然这个故事没有后续,也就表明灶王爷没和他或者主人计较。没有怪罪惩罚他们,证明灶王爷还是有一家之主的气度的,大人,哦,大神不计小人过。他这么做是对的。因为灶王爷和别的神仙不一样,他是每个家庭的守护神,就像灶王爷两边的对联所写的那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腊月二十三这天,就是他上天找玉皇大帝述职述廉的日子。
据说别的地方,小年儿这一天要吃灶糖,为的就是让灶王爷到天上的时候嘴巴甜甜的,只“言好事”。还有的说吃灶糖目的是把灶王爷的嘴巴粘住,让他说不了人间的坏话。我们那里,没有这个规矩,或许是因为我们那里的人比较笨直,不知道连神仙也是可以贿赂的吧。
腊月二十三到大年三十这一周里,是灶王爷不在人间的日子。没了庇护的人们应该像离了父母的孩子一样惶恐不安吧。好像也没有,或许是因为有太多的事情要忙,顾不上了吧。
在这期间内,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扫房子。儿歌说:“二十四,扫房子”,我们那里没那么教条,非得在腊月二十四这天扫房子。扫房子,一定要挑个风和日丽的好天。中午的时候,大人小孩儿齐上阵,把门窗大开,把家里的被褥什么的都抱到院子里,敲打晾晒,屋里能遮的遮上,能盖的盖上,然后由大人负责用长把的扫帚什么的把家中上上下下、角角落落里积攒了一年的尘土、灰吊都清扫得干干净净。等到太阳西斜,东西都重新捣登回来的时候,还能闻到屋里有种灰尘和新鲜空气混合的特殊味道,真有种除旧迎新的感觉。
扫完了房子,就要糊屋子了。经过一年的烟熏火燎,家里的顶棚、墙壁都变得黑乎乎的,上一年糊的纸也早破损不堪了,所以一般在过年前,都要重新糊墙、吊顶棚的。糊墙,一般都是买陈年的报纸,什么《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参考消息》以及当地县、市的报纸之类。黄宏、宋丹丹的小品里过在糊墙的报纸上找广告的情节,我看了非常亲切,因为我小时候关于外面世界的许多知识,就是来自糊墙的报纸。讲究的家庭会在糊完报纸的墙上再罩一层白纸,一般的家庭糊完报纸就算完事了。吊顶棚,是个需要技术的细致活儿,光靠自己家人一般是干不了的,要请专门的人来,要管饭的。要用铁丝、浆杆之类在房梁上搭好架子,然后再糊纸。糊顶棚的纸呢,不讲究的也有用报纸的,如果用白纸,也可以,但是如果稍稍讲究些,就必须用专门的彩花纸,要对图案的。在我们参加哥俩工作之前,我们家还是这样吊顶棚的,只是前几年,我爸花了大价钱,找人做了铝扣板的顶棚,从此一劳永逸了。
过年前一般家都要做的,还有做豆腐。那时的农村人,常年白菜土豆,到街上拣块豆腐,就算改善了,还一般是来戚的时候。如果不是家里有事情,只有在过年或者五月节、八月节的时候才做豆腐。有时候,五月节、八月节忙不过来了,就不做。一年中比较固定做豆腐的时间,就是过年。做豆腐,一般在腊月二十五六到二十八九之间。现在做豆腐,都是用电磨,直接将豆腐渣和豆浆分离开,拿回家直接点就行了。我小时候那会儿,都是用石磨,要先将黄豆泡好,还后到有石磨的人家里,用石磨把豆子磨成浆,然后回家用支在锅上豆腐包进行过滤,把豆浆滤到锅里,加热到沸腾,然后用卤水点成豆腐脑,再放到铺了豆腐包的屏篱上,用大石板压实,就做成了豆腐。
在做豆腐的过程中,最需要小心提防的就是加热豆浆,上一分钟它还波澜不兴,下一分钟就波涛汹涌,势不可挡,因此纵然小心再小心,十回还是有八回要溢出锅去。另一个比较有技术含量的环节是点豆腐。城市里的豆腐基本都是石膏点的,在我们那里,却全是用卤水,也就是俗话说的“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卤水,是几乎家家都有的,但它除了点豆腐,什么用也没有。不仅如此,它还有毒。我们那里的妇女自杀,很多都是喝卤水,原理大概就和点豆腐一样,它能使人体内的蛋白质凝结。在点豆腐,卤水的量一定要掌握好,少了,豆腐不成形,易碎,不禁炖;多了,豆腐太老,成硬硬的一块,不好吃。
做好的豆腐,为了保存的时间长些,就要一大块一大块地用盐腌好,吃时再切成小块。除此之外,夏天的时候,还可以把腌好的豆腐片薄,在太阳底下晒成豆腐干;冬天里可以不用腌,直接拿到外面冻了,吃的时候再化冻,豆腐就不再是密实的,而是多了许多蜂窝般的小孔,用来炖酸菜、白菜,别有风味。
等到临过年的时候,还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做的,就是糊窗纸。当然,现在农村的窗户也全都是玻璃的了,可以省去糊窗纸这 回 事了。但是我们小时候,绝大部分人家的窗户都是小木格子的纸窗户,每年过年时窗纸都要换成新的。在糊新窗纸之前,要先将经过一年风吹雨淋的旧窗纸撕掉,这道工序是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因为每个格子的窗纸捅破的时候,都会发生清脆的“嘭嘭”声,特别有意思。但是撕窗纸也是有讲究的,就是撕掉的窗纸只能扔到屋里面,不能扔在外面,否则的话,据说小鸡下蛋的时候就会下到别人家里去。
等到新的窗户纸糊好的时候,白白生生的,太阳光打在上面,仿佛也是新的一样。等到窗棱上再贴了对联、挂钱,坐在屋里炕上,就能清楚地看到红红绿绿的影子随风拂动,特别美丽,让人感觉新一年的春天真的就要到来了。
注:文中图片来自网络,文字由隼浮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