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志5
北燕过年，兴挂桃符，左神荼、右郁垒，以祈求来年多福，丰衣足食。
若用今年一年的年景来看，去年间的桃符确实挂得好。朝堂江湖，都堪称一片欣欣向荣。
横石村的景象也热闹非凡，笑声不断。老人感叹今年的好收成和新皇的仁德英明，孩童则趁着大人置办过年物什，乐得没人管到处乱窜。村里日夜的欢声笑语，连在麻雀山山腰上的卢公子听久了都释然了多日的积郁，为之一笑。此时的卢公子外伤已经全好了，只是筋脉之伤依旧毫无进展，气脉不通，但能施展平常功夫和略微的轻身之术。平常人倒也不是对手。
卢公子现在正被一群孩子拥簇着，孩子吵闹着要他去自己家里过年，卢公子只能一一应着，想着如何打发这群村里的娃娃。
好在不久游石头就上了山，邀他进家里过年，卢公子一看‘救星’来了，便大声答应。惹得村里孩童扫兴而归，不过卢公子倒是一身轻松。
游石头看见卢公子难得露出会心的笑容，心里也开心了起来。平常卢公子虽面带微笑，但跟其相处久了就知道他并不是真的高兴，所有的笑容仿佛都是为了隐藏什么，但这一次不同，游石头知道他是真的笑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游石头便以为卢公子是因为新年的气氛放松了下来，与卢公子打交道时也就少了几分以前那样的恭敬，多了几分玩笑。
“卢公子，您没在我们涿郡过过新春吧？我们涿郡的猫耳面汁鲜、爽滑，您可得好好尝尝。对了，我师傅说您开春后就要走了，您到时要去哪儿？还会回我们横石村吗？”游石头脸上洋溢着喜悦，一路上嘴碎碎地讲个不停。
这也是他认识卢公子以来第一次和他一起下山。
卢公子只是笑而不语，听着游石头在那自顾自问答。
“卢公子，上次您跟我说得江湖轶事，里燕子后来怎么样了？他大仇报了吗？后面怎么样了？他和那个青梅竹马在一起了吗？您当时说他可能会死，报了仇自己也要搭在附近，我怎么求您您都不肯说结局，现在您就告诉我吧。里燕子活着出来了吗？他不会真的死了吧。”
“这个结局，江湖上传闻他取了王爷的狗头活着走了，还取走了王爷身上本属于他家的宝物，和他那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伊娘归隐去了，日子好不逍遥自在，可称得上是羡煞旁人啊。”卢公子边说边看着游石头在旁兴奋的咧着嘴傻笑，一丝令人琢磨的笑意却浮现在自己脸上。
“可我知道，结局不是这么个令人开怀的结局。”
他突然停下脚步，神色平静地端详着游石头。游石头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从没见过卢公子这样的神情，不禁心里有些发虚。
“那真的结局是什么？”
“我告诉你，如果这个结局不是你想得怎么办，岂不白白浪费了你刚刚的大好心情。”
游石头听了这话，逐渐地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凝重的神情。快到村口的时候，游石头抬起头，神色沉重地望着卢公子，说道：“卢公子，您说吧，我想知道真的结局。”
卢公子洒然一笑，“你不用这么紧张，结局虽然不一样，不过下场也没那么惨。里燕子最终没杀到王爷，但自己也没搭进去，落得一身伤逃了出来。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吧。”
游石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皱起的眉也舒缓下来。又恢复了几分刚见卢公子时的笑脸模样。
卢公子看着不远处张灯结彩的家家户户，不忍搅了石头的兴致，其实结局也不是自己说与石头的那般。里燕子轻功不错，燕子剪水赫赫有名，暗器神仙镖也称得上江湖一绝，但奈何眼界太低，自以为自己就算不上江湖的顶尖好手，也称得上一流人物，哪怕杀不了仇人也能全身而退，可民不跟官斗自古已有，这话说与平常百姓听，其实也是说与江湖人士听，都说‘侠以武犯禁’，又有谁知晓王爷身旁中有多少的江湖好手，这其中之人怕是里燕子少时便有耳闻，只是不敢相信也没听闻这些个奇人大侠真成了王府的走狗，又自持艺高和江湖侠士的帮忙，所以才敢以身试险。
当时里燕子确实是玄字境中的顶尖好手，也无意中能做到肉眼可见的化气见形，碰上了地字境的门槛，可惜没有名师点拨，对于地字境也只有耳闻不曾目睹，便以为地字境的强者气击百里只是人们以讹传讹，自己能化气成形已经修到了武学的奥义，功夫已入化境，加上报仇心切，也就召集了些江湖人士去刺临王。可别说当时他还只是实打实的玄境，就算当时他已入地字境能做到飞剑自如，也不是临王王府的对手，别说那伴随王爷出游的两百身经百战的甲士和数位仅此于他的玄字境高手，光是当时已成名十余年久江湖传闻归隐山林的王若般一人，就不是里燕子一伙人能够对付的。
可怜里燕子一伙人，到死连临王的轿子都没摸着！
当时的里燕子看到自己的神仙镖连王若般的十步内都进不去，不知道作何感想！
至于临王，没过几时就被召到西周都城软禁了起来，不再显露于江湖。江湖这才有了临王被里燕子取首级之传闻，奈何无论是西周朝廷还是临王府都不把这传闻当回事，也就惹得几十年后人们生信不疑里燕子等人的壮举。至于里燕子的青梅竹马伊娘后来如何，自己则是怎样都无法知晓了。
卢公子甩了甩心中不自禁发生的感慨，目光又落了在前面的房屋上。
林家的屋子在村中一角，两好瓦房一院子，也是横石村里称得上好的光景，瓦屋一大一小，都挺宽敞的。卢公子此时就在大瓦房的外间坐着，林家的年夜饭就打算在这里吃，林三爷大过年吩咐游石头把他叫上，虽说不一定把卢公子当家人，但也可见三爷对卢公子的情分。
卢公子对此自然是感激，近半年来沉在心底的心事也稍稍地放下了。卢公子心身轻快地看着林三爷一家老少忙里忙外，便也想起身帮忙，倒是被林三爷反复劝下，自己也只好罢休。
一会林三爷趁着自家人忙活的功夫，坐在卢公子的旁边，脸上喜气洋洋。
“三爷，您这请我来家里过年，我心意是领了，可您不怕我这有仇之人牵连您啊？”卢公子看着林三爷笑道。
“嗨，你这哪话，我敢请就不怕。哪有那么多人看着你，谁知道你在我家过年啊。就算知道了无非也就算横石村的老少们，你放心，大家心里都有数不会讲出去的。”林三爷大声地说着，脸上笑意不减。
“嗯，三爷说得对。不过不久后我就要走了，这次既来吃年夜饭，也是向三爷道别得。”
林三爷听了这话也没出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随之摆了摆手，道过年不说那离别话。卢公子也就附声应和着，刚刚略有些凝重的氛围又活络了起来。
当晚卢公子和林家一家讲了好多趣事，末了还和游石头林渔二人一起跑到村里和村中孩童玩起了雪。
卢公子笑盈盈地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看着游石头和林渔一起推起的雪人，看着两人互相打闹的景象，看着村中其他孩子的嬉闹，看着家家户户都挂起得大红灯笼，看着北燕境内承平年岁丰收百姓安居乐业的繁荣......
又回头看了看西面。
那双满是人间美好事物的眼里，却有一丝挥不去的落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