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珏（七）
于晓霜醒的时候已经日头颇高，丫鬟也不见踪影，轻轻喊了一声，王珏立刻进来。
于晓霜不好意思起来，王珏不以为意，指腹慢慢抚着于晓霜微微发肿的眼睛。“家里并无长辈，你无须担心，晌午姑姑一家会过来，直到回门，便就这一桩应酬。”
于晓霜正要急着起来，王珏顿了顿，又说：
“其实也算不得应酬，姑姑你也见了多次，是个，嗯，内宅里不讲究的，没那么多弯弯绕。”
见这句说了也并不管用，干脆帮着于晓霜收拾起来。
果然起的有些迟了，于晓霜早饭都没吃，姑姑一家就到了，热热闹闹的一行人，于晓霜赶紧打起精神招呼，王珏虽有威严，内宅却是个不管事儿的，几个婆子极有条理，利利落落的招待好来客，连随行的丫鬟婆子小厮也迅速退到外院。于晓霜有点被吓到，姑姑却十分不以为意，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又讲了半天王珏前头为了去于家使的些心计。
于晓霜心下又感动十分，还没回神，厨上弄好了宴席，大家欢欢喜喜吃完聊会子闲话，日头要斜到屋顶了才散去。
见于晓霜一整日绷着，也不强着劝，待姑姑一家走了才拉她坐在厅里聊起王家往事。
王珏的祖父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但在先皇夺嫡时丧了命，留下数不尽的家财赏赐，和一双儿女，就是王珏的父亲和姑姑。
外祖安家世代官宦，母亲是个庶出并不受重视，但也没多少苛待。父亲少时曾在安家住过数年，成家后回京重振家业。
母亲自小与王珏的父亲和姑姑很是亲近，因此王珏父母病故后姑姑变成了最亲近之人。
王珏想了想，决定还是告诉于晓霜。“我这个珏字、是先皇赐的，没几个人知道，本是我祖父故去后先皇要赐王家祖传的爵位，谁知我父亲誓死不肯。先皇便指着我母亲肚里的孩子赐名为珏，说是算怕寒了了功臣的心。待到我七岁时母亲带我上香，听到马车里你的呓语大惊失色。回京后听得当今圣上有意再封赏故去的臣子，生怕我被指了婚，连夜搬家到这里。”
于晓霜听了只觉得有些后怕，那么多弯弯绕绕，哪个环节生了变故、眼前这人便彻底错过了。
王珏看她神情萧索，不忍心再吓她，岔开话题问她记不记得当年呓语，于晓霜被问懵了，认认真真回忆起来。
待王珏笑起来才发觉上当，王珏七岁时，她明明才三岁，又是呓语，记得起来才奇怪。既羞恼又好奇，只得撅起嘴生闷气，等王珏自己坦白。
王珏盯着她的模样认真看起来，看得于晓霜愈发气呼呼的才含糊着说“电梯来了”，说完不等于晓霜反应就抱着她亲起来。
回门时于府格外热闹，外嫁的姐姐们也都回了，整个院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桌子，幸而天公作美，冬日里日头正旺，各个桌上又都早早备上来铜炉明碳烧着，整个院子被烤的暖洋洋的。王珏牵着于晓霜的手，行完礼就回她小院躲着，直到开席才又回去。
于晓霜跟祖父祖母父亲继母大伯一家同桌，老太爷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顾不得吃几口。
吃罢饭祖父要午睡，遣了几个儿子媳妇各自领了亲友家眷回自己院子闹腾，于至善站着不走，却也不开口。
王珏牵着于晓霜，边笑边作揖、央着岳父收留，于至善才有了笑模样，被王珏拥着向外走。
于刘氏拉过于晓霜的手，王珏顺势看于晓霜并不排斥、便松开手，任她们在后面跟着，自己与岳丈聊着棋盘一齐走，倒有点父慈子孝的场景。
于晓霜哑然失笑，自己跟父亲从未交心，自然也没办法如此亲昵地走在一处。
于刘氏倒也不扭捏，悄悄问她在王家可顺心，于晓霜面儿上一红，只说一切都好。于刘氏看她娇羞模样自然宽心，又细细跟她说，王珏的母亲是出了名的商场奇才，做了几年皇商，官道上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之后竟把所有铺面尽数献给朝廷，说要携家眷养老，待到王珏七岁上开始教他打理家财，王家实在想的通透，置了几个临街的铺面，教出来几个掌柜就不再管生意上的事情，王家出钱出知识，掌柜伙计出师之后打理铺面，所得半数归王家，其余按级别分给掌柜伙计。王家找人定时查账，十几年了一向如此，令人啧啧称奇，可偏偏外人学也学不来，不是主家贪心不肯如数分成，就是掌柜伙计有了私心，串着查账的一起贪财。
不仅外面生意上剑走偏锋，据说家里丫鬟婆子小厮自成一体，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当家主母一年到头只安排几件要紧又例外的事情罢了，其余一概不必操心。难怪于晓霜刚进王家，日上三竿也没人在意。
于晓霜觉得神奇，王珏的母亲真是个神人。
等到四人到了于至善院子里，于晓霜看王珏的眼神能滴得出水来了。王珏看的一愣一愣的，于至善这个岳丈都忍不住干咳两声。
对于这个父亲于晓霜其实真不容易敞开心扉，一是于至善并不是个细心的人，二是内宅里的事情他也不以为意。但这个继母看似撒手不管，其实是不愿过多管束她，也不想让她小心应对罢了。她心里自然是感激的。
临辞行、于晓霜想了想给父亲和继母磕了头，王珏见于晓霜似乎心里的疙瘩要松，欢欢喜喜的也跟着磕下去。
于晓霜看他的模样只觉得心里通透敞亮，两人辞了于父和于刘氏。马车上于晓霜想起一直疑惑为何于齐唤他二哥。
王珏笑笑，“当年母亲一句话玩笑话罢了，说是事事居于第二最开心，既不必出头，又得了这许多的好处。”
于晓霜深以为然，二人腻腻歪歪聊了会子话回到王家。
于晓霜歇了几日觉得闷，王珏断断续续将家里的生意和内宅的门道细细讲给于晓霜。于晓霜听罢只觉得惊奇，并没有大展拳脚的意思，王珏交出大权的念头只得作罢。左右家里没有长辈拘着、自己也没官职在身，无需她费力接手。
腊月里天冷，王珏每日出去神神秘秘张罗一两个时辰，待到于晓霜睡足醒过来，王珏已经忙完回府。待到于晓霜看着院子门口庞大的马车，顿时觉得冬日里的日头真暖和，照的人周身暖洋洋的。
原是于齐和于礼嫌雪天冷不肯出门，叫小厮捎了书信。信里扬言，等开了春要到王家新凿的湖上泛舟垂钓，央王珏来年多备些鱼苗。文末又切切：过年的红包封厚实些，不然别怪两位不顾念往日同辈的情分胡乱说话。
于晓霜看罢笑的岔了气，王珏只觉得取悦夫人一回、被嘲讽倒也值得。
想起来新置的别院于晓霜还未见过，心里一动，趁着雪厚，赶制了这铜墙铁壁并软和厚实床褥的马车，带着于晓霜去别院踏雪赏湖景。
于晓霜见车子庞大，里面又有乾坤，车里车外看了两遍。坐在车里十分得意，看穿了车底盘设计了夹层放烧热的碳，车里自然暖和。王珏不怀好意，任她得意忘形。
待到别院，于晓霜才觉得自己捡到的是个实心儿的宝贝疙瘩，偌大的别院，一半是湖，剩下的一半错落有致的几间房舍，临湖的亭子用双层错落的合页设计，围了大半圈儿，剩下的敞口用推拉的琉璃罩当门，走进去并不觉有风，冬天在里面吃铜炉火锅，暖和又能赏湖景，夏天琉璃门挪开湖面微风清爽宜人。
王珏让人打扫出两三步宽的冰面，冰厚半池，自然经的住折腾。王珏拉着于晓霜的手走到冰面儿上想吓她一下。于晓霜看出他心思，扬言自己甚至可溜冰，哪里吓得到。谁知嘚瑟太过，步子迈太大踩到雪脚下一滑，心里一落，还没等觉着害怕，就被王珏抱住使了轻功飞回亭子里。
于晓霜只觉得有点想哭，刚才心里一落，像是梦里要掉下来的场景。谁知现下还能稳稳当当窝在这人怀里。瘪瘪嘴又觉得自己矫情，只把脑袋埋在王珏大氅里微微叹了口气。
王珏看出点端倪，却也不点破，慢慢收紧双臂。
日子还长着呢，小妻子的心一点儿点儿在融化，自己一如做这亭子时的念头，只等着她彻底放松心怀，随时放肆的哭出来笑出来，这日子才算是完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