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秋末冬初母亲就要准备腌制下一年的菜了。因了北方的气候,黄土高原上从入冬直到第二年仲夏这段时间都没有新鲜蔬菜吃,庄稼人是不愿意花钱到县城里买蔬菜的,更何况县城里也不见得有。
胡萝卜和芥菜收回来后根部用来腌咸菜,叶子用来腌酸菜,还需要买一些连花白回来。原料就是这些了,盐是县城里称回来的大颗粒盐巴。母亲把胡萝卜叶和芥菜叶洗净后用开水煮一遍,再清洗两遍,然后切得很碎很碎,最后压一层菜撒一层盐然后添些凉开水,然后再放菜、撒盐加凉开水,每一层都要压得结结实实。压满后放上一块压菜石。这种压菜石是扁圆或椭圆的青色鹅卵石。其他石头压得菜不如青卵石压得好,这种石头只有当地农村有,城里人花钱都不一定买得到。记得有一年暑假,十四岁的庆丰跟着母亲和哥哥到乱石村的大姑妈家里吃酒席,嫁到县城的小姑姑拽着庆丰在乱石村的石头河道里找一天也没找到一块像样的压菜石,找得庆丰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在找石头。
腌咸菜就简单些,是需要把胡萝卜和连花白洗净切成炒菜大小,再和酸菜一样一层一层往瓮里按就好了。大约腌七天后就可以吃了,只是味道不如老咸菜的重。鲜菜什么颜色老咸菜就是什么颜色,杨庆丰记忆里的酸菜是深绿色的,咸菜总是胡萝卜黄和连花白的白色,清新又温暖,再加上一碗煮了土豆的小米粥,那就一个惬意。
腌菜是每年最费水的时候。据老人们讲以前村里是一年四季山泉水不断的。村子最深处的山窝里有一对夫妻泉,公泉朝着山那边的马瀑村流,母泉则朝着柳树弯村流,就是遭饥荒的年月里,柳树弯村因为这泉水的滋润年景并不坏。和泉水相印生辉的是村子中心的一棵百年大柳树,据说那柳树枝繁叶茂,树冠和垂下的枝条遮住了半个村子,树杆之粗就算十个壮年男子手拉手都抱不住。人们都把这棵柳树视为村子的标志,并认为柳树已成精,是有灵性的。“柳树弯”村的名字便由此而来。具体是哪个年代谁起得已经无从考究。
但文革时期时兴除四旧,认为村里人信仰的柳树是封建迷信,那棵大柳树就被作为“四旧”给砍掉了。据说一开始白天砍过的地方第二天又复原了,这样日复一日没有效果,后来人们灯火通明,晚上也砍,树杆流出淡红色的液体,人们除旧心切,全村人轮流着日夜兼程地砍了一个月终于把树给砍倒了。为了庆祝也为了安抚人们不安的心,便用柳树的枝杆在柳树旁边盖了一座大戏台,戏台在当时的十里八村都是最排场、最高的。从戏台建成村里每年夏天都会请戏邦子唱晋剧。
人们用盖戏台剩下的柳树枝又在原来种柳树的地方盖了一座学校。最后剩下的树枝人们都不敢用在自家房子上,全村人当柴火烧了一年才烧光。自那以后泉水就断了,村民几经寻找,就连以前出水的泉眼都找不到了。柳树弯就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缺水村。
故事是杨庆丰那年秋天帮七十多岁的狗剩大爷掰玉米时大爷讲给她听的。但村里缺水却是从杨庆丰记事起就有的。尤其是夏天,如果遇上旱季大人们就赶着驴车拉着大大小小的水桶到村子外面的下游村子去拉水。杨庆生小时候摘冰溜子吃的那口井也早已干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