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里的搬运工

在这个春天里，他们比蚯蚓还要忙碌。

他们推着各自的小推车，在每栋楼里进进出出，沙子水泥运上去，装修垃圾带下来，在这个刚刚交房的小区里，没有谁家能离得开他们。

每天都可以遇见他们。拉着空车的时候，他们的步子是拖沓的；装车的时候，他们的动作是慢慢腾腾的。每个人，不管是年青力壮的，还是年老体弱的，都踩着同一个节奏，这样做为的是，把力气积蓄在推着重物的时候。

他们的头儿，被他们戏谑地称为老板的那个人，四方的脑袋，胖胖的身材，从他黑里透红的脸庞可以看出，他的胖是那种结实而健壮的胖，而不是臃肿的虚胖。但他故意做出了一种慵懒的神气，走路时迈着八字步，显出一些自得的散漫。

他左手拿了一根看不出名堂的一米长的棒子，虽然是塑料的，在他却如若警棒；右手是一个对讲机，但从没见他用过，想来也只是一种摆设，装装样子而已。可有了这样的行头，他真就以为自己很了不得了，俨然像动画片里的黑猫警长一样威风。当他的同行们调侃地叫着他老板的时候，他眯着眼睛，感觉很受用。

可谁都看得出，他的装扮和神气，有些虚张声势狐假虎威的意思。事实上，他并不是什么老板。在下一刻，当谁家需要捣墙的时候，极可能，他就扛着大锤旋风般地来了。只有在无墙可捣的时候，他才会在小区里悠然而自得地逡巡着，替真正的老板监工。

他的同伴们，都愿意和他打趣几句，因为他说话愣声愣气，很能让人发笑；也因为，他们并不见得就比他憨厚老实。

确实，千万别小觑这些推车的人们，他们完全可以颠覆你从前对他们有限的认知，诸如吃苦耐劳、踏实肯干、宽厚老实之类的词，事实上这些已经并不适用于他们。

说好的一车沙子，他们在装车的时候，只会装多半车，他们并不在意你的损失，只在乎自己的力气。

而且，他们都有一个奇特的功能，对你所说的话，会一律屏蔽，似乎根本就不会听到。当他们推着小车进门的时候，你若说小心磕着门框，他们必定毫不理会，照样‘’咣当‘’一声撞到门上，留下两个凹坑；你若说小心地下刚焊好的管子，他们也定会充耳不闻，依旧将一车重物毫不留情地轧了过去，让管子瞬间变形…

当然，门还是门，管子还是管子，他们的理论貌似没有毛病。你无论如何都说不过他们，他们一群人七嘴八舌，而你一个人势单力薄。

他们是那么地爱惜自己的力气，不肯多用一点。车子推进门来，那些沙子、水泥或砖就会随意地就近放下，设若后面进来的实在无处可放，你请求他们挪开横七竖八躺着的几袋，他们都会表现出极不情愿，拖长声音说，那要力气啊，力气！

这样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们真的像极了骆驼祥子，对，是后来的祥子，他们都和祥子一样，学会了耍滑使奸，他们的力气绝不能虚耗一分，必要称斤出卖的。

他们是靠力气吃饭的人，钱来得不易，所以他们的力气不能白费，每一分都要换成真金白银。而你的钱，在他们看来，该是凭空来的，或者风吹来的，所以他们有必要合理的榨取。

即便上料的单上备注了下楼时捎几袋垃圾，但他们并不认可，他们互相推诿着，最后异口同声地说老板并未告知。在等待电梯的间隙里，他们会随意地坐在一堆刚码好的砖上，玩会手机，或者互相打闹，但绝不会把一袋垃圾随手搬到车上，帮你带下去。

他们会说，给钱啊！不就是下个垃圾吗？给钱就下。这话说得多实在，多么无懈可击！没钱，一切免谈。

尽管你所付的上楼的费用，就是把这些沙子、水泥、红砖、地砖等从楼下经电梯被他们运送上来的费用，已经超过了千元，但他们仍不满足。末了，还会因推了多少趟车或拉了若干件物的数量和你发生争执。这个时候，他们的老板，真正的老板，就会适时地突然出现了。

这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衣着得体，目光冷峻，脸上有两小条横肉，看起来有些凶相。他垄断了小区里的搬运行业。

没有谁敢私自揽活给人上下楼，譬如小区里收废品的大爷，就算你把废品送给他了，他也只能满怀歉意地对你说，只能捎下去一袋垃圾，多了不敢啊！就是老板自己手下的这些工人，虽然叫嚷着要下垃圾的钱，可当你真的递过去的时候，他们谁都不敢收的，只说给老板好了！即使先前那位耀武扬威的假老板，捣墙的活儿也绝不敢自己联系去干，一切必得经过老板。

所以，在最后收钱的环节，他就会顺理成章地出现，并且充满正义立场坚定地说，我相信我的工人们，绝不会弄错！毋庸置疑，被争议的数量就这样被他一语敲定了！工人们的搬运费就这样被他轻松收走了！

每一笔这样的用搬运工人们无比珍惜的力气换来的钱，老板都会毫不客气地扣留四分之一，剩下的按多劳多得，少劳少得的原则发放给他的工人们，只有他自己是不劳而得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但凡存在的，大概都是合理的吧！不合理又能如何？

北大的钱理群教授提出，大学里正在培养一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我们的社会何尝不是在打造各式各样的利己主义者呢？在我们身边，真正不利己的人，又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