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田野上的男孩 ▏第五话：午后的惬意时光
午后，乡间被一种醉人的宁静笼罩着。
大门的门房里，奶奶坐在小板凳上做针线。曼莉搬来了小餐桌，擦干净了趴在上面做作业。穿堂风经过这儿掀起她试卷的一角。
小伊是闲不住的，他此刻正顶着大太阳，嘿呦嘿呦的拎着一桶水向鸡笼边的水槽走去。水槽边有一个废弃的咸菜缸，不知什么时候碎了一半，不过残留的部分刚好是小伊想要的样子。残缸内已经有少许泥巴沉积，上面还落着厚厚的一层鸡粪。小伊又从屋后的沟边挖来了一筐细土倒进去，此刻已经妥妥的成了一个古里古气的花盆。拎来的水被小伊一股脑全倒了进去。随后心想：河水这么深，都能长出荷花，我也得多倒点进去。于是小伊又去压水井旁多压了一桶水倒进花盆，直到泥土被彻底淹没，他才用手指捏了莲籽深深的按在了花盆里。
就在小伊刚刚直起腰的时候，一只浑身乌黑的舞蝶挥舞着翅膀越过墙头停在花盆的边缘。小伊见了蝴蝶身上的颜色，心里一紧，急忙用手朝它扇了扇，蝴蝶重新飞起，盘绕了一圈又去了墙头外。
小伊目送蝴蝶出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踌躇满志的对着花盆喃喃自语了一番。
“小伊，这么热的天在那捣鼓什么呢？”奶奶心疼的问道。
“好了，好了。”小伊说着离开花盆又去压水井旁洗了手，坐到曼莉写作业的桌子旁。穿堂风打在脸上，惬意十足。
“你坐那边去，一身鸡屎味。”曼莉嚷嚷道。
小伊急忙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你身上才有味。”
曼莉生气了，弯腰捡起震落的一块橡皮，上去掐着弟弟胳膊上的肉：“你敢凶你姐。”
小伊哇哇大叫：“奶，你看。”
奶奶从老花镜上瞅过来，笑了笑，任由他们去闹。
“你别再动了，在动我还用力。”曼莉道。
“不动，你倒是放手啊。”小伊把嘴巴歪到一边开始求饶。
做姐姐的松开手，弹着指甲一脸嫌弃：“你都快脱壳了，今晚必须洗澡才能睡觉。”
小伊甩着手臂，躺倒在门边的席床上。
“奶！”小伊猛的又坐了起来。
奶奶瞅了孙子一眼。
小伊于是问道：“西头的王老太怎么住到树林子里去了？”
奶奶手里穿针引线之间，慢慢的说道：“别提了，这新娶得媳妇三天香，家里的孙媳妇嫌他愚症了，动不动就朝家里抱一堆垃圾，能不生气闹矛盾吗？可不就被撵到树林里住去了。”
“那地方刮风下雨可怎么办？”小伊又问。
“那是他的老窝，刚来这的时候，全家老小可都挤在那三间小屋里。”奶奶把针头在头发里滑了一下，接着说道：“闹荒年那会儿，人家是北边来的大户，具体咱也摸不清。”
小伊一看有故事可以听，正要再问，耳边突然传来轰轰隆隆的声音，大地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小伊。”正从大门前跑过的佳佳，对着他喊道：“联合收割机来了，你不去看看？”
“等我！”小伊把刚刚脱掉的鞋子重新穿起来，跑了出去。
“一天到晚，风风火火。”奶奶说着，头也没抬，继续着自己的针线活。
小伊和佳佳穿过胡同，来到家后的大路上。
联合收割机是个砰然大物，只有每年麦子收割时才在村庄里出现，孩子们自然十分迷恋，纷纷从家门里面跑出来看热闹，没一会儿就叽叽喳喳的将这个铁家伙围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着，有胆大的孩子还想爬上车厢试试怎么操作。但是收割机的司机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在庄里大队队长的寒暄中，大铁个子发动起来朝村庄的南边开去。
这时一直十分神气的坤坤号召大家说道：“联合收割机是我爸爸从镇上请来的，你们要想看跟我走，我知道它要去哪里。”
大家都纷纷响应，佳佳看向小伊，小伊摇头不愿意去。佳佳于是跟着众人跑开了。小伊回到家有些沮丧。奶奶问他怎么没去看看，他说大铁家伙没什么意思。
奶奶说：“这就对了，机器发动起来不像以前的牲口，没长眼睛，离得越远越好。”突然又叹起气来说道：“也不知道你爸什么时候能到家，这收割机都开始下地了。”
小伊觉得奶奶很矛盾，不喜欢机械，却又得指望着机械干活。
这时姐姐回答奶奶道：“估计明天天亮能到家，不耽误。”
小伊听说爸爸要回来，目光呆滞的看着一只觅食的母鸡在门前渡步，心里不知是喜是忧。
爸爸果然是在第二天黎明进的家门。
小伊起床时发现床尾多了一个旅行包，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紧张。赶紧从床上爬起来洗脸刷牙，还主动坐到了锅台边要帮奶奶烧火做早饭，谁知鸡打鸣就起床的奶奶，早把早饭准备妥当，现在已放在锅里温着。奶奶拎着一袋干柴走进厨房，看到小伊，嘴角笑了：
“大夏天你还想烤火，去，赶紧去把你姐叫醒，吃完饭要忙活了。”
小伊听到曼莉还在懒床，心想报仇的机会来了，起身向西屋走去，走几步又停下来怯声问：“我爸不是回来了吗，人呢？”
奶奶说：“下地看庄稼去了。”
小伊跑到曼莉和奶奶睡得屋子里，看到姐姐的身影在蚊帐里若隐若现。便蹑手蹑脚潜了进去，刚走到床边，曼莉“啊”的一声从床上跳起来，小伊吓得一下子蹲在了地上。
姐姐大笑：“就你这两下子，还想吓唬我。”
小伊知道又被姐姐识破了心机，心里不服气，抓起床上的枕头，对着曼莉丢了过去。
早饭很简单，小伊难得一次老老实实把手里的馒头啃完，还主动把饭碗送回了厨房。
饭后，小伊正和阿利在院门前打闹，父亲推着自行车出来，看了儿子一眼，拍了拍车座喊道：“小伊，过来。”
小伊羞涩的问：“去哪？”身体小跑着靠了过来。
太阳在远处的树梢顶端放射着炙热的光芒，村庄前宽阔的路面上，父亲骑车载着儿子。后座上的小伊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幸福，嘴里断断续续吹着口哨，阿利则在车后奋力的奔跑着，绯红的舌头甩来甩去。空气里的麦香，漫天飞舞的蝴蝶，和那打在脸上温润的风，都让这个季节充满浪漫的气息。
上午，父子俩把家里十来亩麦田巡查了一遍。到了下午，爸爸在家收拾拖拉机，小伊本想在一旁帮忙，但是对机械笨手笨脚的他，没一会儿就惹得爸爸很不耐烦。
“你别乱摸零件，看你那一手黑兮兮的，走远点。”爸爸严肃的语气让做儿子的有点不知所措。默默看了一会儿小伊便独自出了院门。
田野里很热闹，来来往往的拖拉机和提茶送水的人络绎不绝，小伊不想让人觉的自己游手好闲，假装忙碌的样子，独自往河边走去。
家家户户都在忙自己田里的事，窑厂已经停工放假。
地面上的车辙因为阳光的暴晒，变得硬巴巴的，走上去很不舒服。这里以往都是熙熙攘攘，马达声震耳欲聋，突然间的安静让周围的一切显的很神秘。
这时，一只野鸡拖着五彩缤纷的长尾巴正在红砖堆觅食。小伊过去他对这种生物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即便看到也是匆匆的一瞥。像这样如此近距离的观察一只野鸡，还是生平第一次。这是一个食物丰裕的季节，野鸡美丽的羽毛，从头顶至尾稍都闪着奇异的光泽。看上去比书里的插图还要漂亮。小伊停下来大气不敢喘，生怕一不小心惊跑了这美丽的野物。
咯噔，脚下晒干的车辙还是不争气的塌方了，小伊瞪圆了眼睛，跪倒在地也假装自己是座人肉雕像。原以为会吓着对方，就此逃之夭夭。不想这野物竟没把他放在眼里，大摇大摆的从他身边走过去，然后才跑开。
小伊清楚的记得，那只雄壮的锦鸡从身边经过时，看自己的那一眼，流露的神情竟似曾相识，似乎在嘲笑他这华丽的一摔，这一眼让小伊莫名其妙，可是又似乎乐趣无穷。
小伊正沉寂在这种乐趣中，却看到身前黑洞洞的窑门，张着血盆大口呼呼对着自己冒热气，里面似乎还闪着火光，在这燥热的天气里，层层气浪是如此的燎人。
小伊觉得机会难得便一路小跑，顺着推煤用的斜坡来到窑房顶上。
好大的房顶，走一圈估计也花上老半天。放在平时，负责烧窑的那个倔老头肯定不让他上来，这下好了人都回家收麦子了。
小伊兴致勃勃的把这只巨龟踩在脚下。一排排的添煤孔，在龟壳上张着嘴巴，股股热浪从里面泛溢而出。微风下，小伊看到整个窑顶都笼罩在一层暖流之中。
小伊受不了中间位置的高温，沿着一砖多宽的边缘小心翼翼的走着，眼睛有意无意的飘向自己前天落水的方向。
站在这高处放眼望去，世界变得平坦多了，无边的麦田都在他的脚下。麦穗间人头涌动，机械声从各个方向时不时传来，喜气洋洋真像个节日。
小伊不想再去别的地方了，就在面对村庄的方向找个适合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着忙碌的田野，小伊并不感到无聊。如果没人管他，他可以坐上很长时间。
天色渐近黄昏，南来的风参杂着一丝清爽。小伊看着落日，西垂的太阳圆圆的就在身侧，像一腔炉火，喷出的火苗点燃了天空中的流云。小伊便再也坐不住了，干脆站了起来，闭上眼睛，感受着火烧云下那从麦穗间奔腾而起的风。哒哒……一匹英俊矫健的高头大马，踩着起起落落的麦浪来到自己身边。他握紧拳头，捉住正在指间游走的纤绳，骏马在耳边嘶鸣，小伊心想：这马一定是齐天大圣在天庭当御马监时睡着了，偷偷溜出来的，真是个调皮的家伙。于是翻身上马，世界万物步入同一个节奏，风马、麦浪、树梢和从炉腔中喷出的云彩，仿佛被写在了同一张曲谱之上，韵律欢快，悠扬动听。小伊骑着骏马追赶着那一圈圈由近而远的涟漪。这马儿似乎不是很听话，偏要载着小伊飞向高空，在那五彩的火烧云上穿梭。这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美丽的颜色叠峦起伏，山山水水都是彩虹做的，小伊伸手摘下一片云彩，抖了抖化作一件斗篷披在身上，柔软至极，随风舞动。他就这样自由的驰骋着，心里高兴，世界万物也变成了友好的伙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太阳似乎困倦了，光芒收敛正在向他挥手告别。
小伊的神思又回到了原地，站在这巨大的龟壳之上，心情还处在兴奋之中，忍不住对着麦田大吼了一声。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