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孤独,还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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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站有多孤独,只要来体验两天,你就知道了。
我工作的通讯站在山里,方圆数十里没有人烟。市局有一辆运输车,每隔半个月来给我送一次补给。除此之外,陪伴我的就只剩下院子门前这棵行将枯死的老槐树,以及树上那一窝嘎嘎乱叫的灰喜鹊。
我的工作很简单,每天除了记录数据,定时检查通讯塔的设备安全,就再也没有事可做。通讯塔负责周边几个省市的手机信号,据说非常关键。
总而言之,我的工作比坐监狱还要寂寞无聊。所以我想说,我这里非常非常适合窝藏。
没错,就是窝藏罪、窝藏犯的窝藏。李锦龙这娃子从小脑袋就灵光,即使犯了事,也比寻常人想得更远。他带着他女人跑到我这里避风头,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李锦龙是我的表弟,舅舅的大儿子。我们俩是一起长大的,但关系并不算十分亲近。他是混社会的,这几年和人一起倒腾黑煤窑。可就在前两天,他们的小矿发生了瓦斯爆炸,据说死了不少人。其他人都被警察抓了,这小子因为在外办事,便侥幸逃脱了。
说实话,我不喜欢这小子,更不喜欢他身后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娃。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关键是窝藏逃犯是犯法的。我不是胆小,我只是不想出事。我儿子重病在身,还指望着我的工资看病。
见我犹豫,李锦龙从包里拿出一大捆钞票递给我。说,哥,这十万块钱拿去给你儿子看病。不够的话,我再给你补。
每个人都有掣肘之处,即使没有,也总会有些渴望的东西。我渴望钱,否则我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做这个工作。所以,面对眼前的钞票,我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通讯站是建在一个山包上的小院,有五间各种用途的房子。所以,收留他们两个并不成问题。但毕竟是给一个人准备的,因此多出两个人,也多出了好些困难和不便。
比如厕所只有一个,还是在室外。封闭不好,没有门。那个叫落落的女人第一次去的时候,我站在窗口可以清晰地看见她那雪白的臀部。再比如洗澡的问题,通讯站有一个太阳能热水器。只有我自己的时候,为了方便,我便让工人安装时,将淋浴头设置在了院子的中央。可现在落落洗澡时,我却不得不找借口躲出去。
如果说这一切我还都能忍受的话,那么对我最大的困扰便是夜晚的时候。铁皮的简易房一点都不隔音。李锦龙又是个贪色的男人,他把那张临时的木床搞得吱呀乱叫,那一声声有节奏的响动,就像可以穿心透肺的手,在本就潮湿闷热的夜里,扰得我无法入睡。
没办法,我和李锦龙商量让他注意点,可这个混蛋反而说,你怎么那么多事儿?收了老子的钱。就把嘴闭上!
第一个星期过去,李锦龙终于受不了了,他回城里去探探风声,顺带给落落买一些女人用品。
因为李锦龙不喜欢我做的饭,所以落落每天烧饭做菜。这女子比我想的勤劳,也不像城市里的女孩子那样娇气任性。每次我出去巡查线路回来,她准是在扫院子。那把扫帚对她来说大了点,看她一下一下挥舞着,样子笨拙可笑。
我喜欢落落洗去脸上妆颜后的样子,皮肤很白,眼睛很大,长长的头发被风吹散,像一幅油画里的女孩。我替她可惜,因为她可以有更美好的生活,而不是东躲西藏。
李锦龙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带几个朋友回来。他说,你那里无聊死了,我找几个兄弟一起热闹一下。我问他,你此刻在哪里?
他说,我和朋友在长客总站,等着坐下一班的大巴回去。
挂上电话,我转过身看着山坡上的落落。她站得直直的,像一株独自伫立在荒野上的小树。风把她的裙子吹起来,像一面抖动的旗子。
我举起手机,按下了110,说,通缉犯李锦龙正在长客总站………
李锦龙死了。他开车与警察上演了一出好莱坞式的追逐,最终失控撞在了大树上。车里还有几个要被他带到通讯站来的朋友,别人都只是轻伤,可他却丢了命。
这个消息是前妻打电话告诉我的,这件事上了报纸电视。连网络都轰动了一阵子。前妻说,他可能是想躲到你那里去,因为他出事的地方离你的通讯站很近。
我很吃惊,甚至感觉像被五雷轰顶般震撼。这家伙没跟我说实话,他没有坐长途客车,而是开车来的。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逃脱警方的追捕。
然后,我猛然问意识到一个问题,落落怎么办?在我和前妻通电话的时候,她还在院子里忙碌着。晾衣绳上彩旗飘摆,满院子漂浮着芳香的洗衣粉味道,她在其中走来走去,不时地对我微笑着。
自从前妻带着孩子与我离婚,我好久没有感觉过家的幸福了。落落不过是洗洗衣服做做饭,就使得我再也不想让她离开。
我知道我害怕什么,是的,我害怕之前那种浸入到骨子里的孤独。也许没有对比,我还能够忍受。可当这个女子出现后,我想我已经无法再承受那种煎熬了。
矛盾,纠结。我整夜无法入眠。天亮的时候,我终于下定决心,先不告诉她李锦龙的死讯。能瞒多久就多久,能让她多留一天是一天。
落落没有手机,至少我没见过她拿手机。李锦龙那么鬼精的家伙,跑路的时候肯定不会允许落落跟外面联系。所以至少短时间内,落落不会有更多的想法。
我砍了棵树,做了一个简易的木门,搭在了厕所的外面。又找了一张帆布,支了个三角的围帐,这样落落无论方便还是洗澡都不用担心被我看到了。我还让补给车给我带来一大包女士卫生巾,通讯站也不是禁地,允许家属探访,所以也没人在意。
落落却很感动,流了满脸的泪水。通讯站的生活太枯燥单调,熬日子不容易,所以一点小事也能惹得她哭起来。她说,哥,你是个好人,好男人。
很多时候,落落总是坐在那棵老槐树下面,玩那个手掌式的游戏机,玩累了便对着山下眺望。那里正对着整个山坡,如果有人上来,远远便能看得到。
看她这样,我的心里既内疚又担心。李锦龙是不会回来了,这个傻女子还在痴痴地盼着。一旦她知道了真相,她会不会埋怨我?甚至会不会恨我?
夜里,落落在院子里洗澡。滴滴答答的水声敲打着宁静的黑夜,月亮很大,月光很好,我隐约能看见一双雪白的小脚,在围帐的下面走来走去。
后来,她叫我,哥,你能不能来帮我搓搓背。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走进了围帐。她背对着我,坐在板凳上。双手抱在胸前。但她赤裸的身体还是那么迷人,美丽的脊骨勾勒成一道弧线,月光淡淡洒在她凝脂般洁白无瑕的肌肤上,暗影婆挲。
她说,哥,你知道吗?我其实是李锦龙雇来的。他怕跑路到这里无聊。就承诺给我一笔钱,让我陪着他一起来。所以,我得等他回来给我结账,不然我亏死了。
我还是不敢告诉落落。李锦龙死了。落落说她很喜欢我,但我还是宁愿把那归结为寂寞。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得了通讯站的寂寞,一天说不上十几句话,电视只能看到两个台,连收音机都因为信号干扰而无法收听。这里,就像个死区。
落落终究还很年轻,她对寂寞的抵抗远不如我这般麻木。所以她需要一个怀抱李锦龙不在,她只能来找我。
她身上那股子香味让我沉醉,她光滑弹性的皮肤让我贪恋,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这女子骨子里那一份温柔至死的软。就像被抽去了筋骨,死死地缠在我的身体上,任由我随意摆弄。和她做爱,仿佛是在跳一场忘我入戏的舞蹈。一招一式都用尽全身气力,深邃而激昂。
我越来越倍感愧疚,尤其当我知道李锦龙答应要给落落一笔钱之后。好几次,看着她坐在大树下向远处张望,我都几乎要忍不住把真相说出来。可我没有,我承认自己很自私,我是真的舍不得她走。
这段时间,落落已经习惯了通讯站简单无聊的日子。她越来越应付自如,甚至还能替我去检查线路安全。我也越来越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我迷恋她的身体,一次次地要她。每天晚上把她搂在怀里,紧紧的,生怕一觉醒来,她已经不在我的身边。
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爱她吗?我很想说我爱,可我却无法糊弄自己。她年轻,漂亮,我贪图她带给我的快乐和温存,我用她来抵抗原本无法忍受的寂寞。
警察是坐着补给车上来的,所以,我和落落都没有防备。但我并不害怕,因为李锦龙已经不在这里了。可万万没料到,警察不但给落落戴上了手铐,也把我一同带走。他们说了一个让我很是久违的词,窝藏。
原来,落落不是李锦龙雇来的。她是李锦龙的女朋友,还是那个煤矿的会计。尽管她不在通缉名单上,但还是牵扯了一些法律责任。尤其是有一大笔非法所得的资金不知去向,除了李锦龙,就只有她知道。
事实上警察能找到这里来,是追查了一封举报邮件的IP地址。那封邮件发到一个警察的信箱里,举报李锦龙在几月几号要开着车从某一条公路经过。警察在那里设卡,结果就导致了最后那场飞车追逐以及李锦龙的死亡。
那封邮件是落落发的。在我打电话报警的时候,落落也干了同样的事情,就用她那个被我误认为是掌上游戏机的东西,现在我知道,那叫ipad(美国苹果公司新推出的一款平板电脑)。
所以说,落落其实早就知道了李锦龙的死讯,而我还傻傻地当做一个秘密,每天捂在心里,并为此忍受良心的折磨。
落落举报李锦龙只是想独吞那笔非法所得的钱。她不担心李锦龙进监狱会揭发她在通讯站的事实,因为她知道李锦龙一定会惦记着出狱后再来寻找这笔钱。而到了那时,她早已经远走高飞。
有一个疑问,警方一直没弄明白,那就是落落为什么一直留在通讯站没有走。事实上,她曾经有足够的时间按她设想的那样远走高飞。落落跟我说是等着李锦龙来给她钱,那当然是一句谎言。但她对警察说,那是她一生中最温暖的时光。
案子的最后,落落把那笔钱交了出来。有十万元没对上账,但落落一口咬定是被李锦龙挥霍了。由于认罪态度较好,她被判了六个月。我虽然涉嫌窝藏,但还是被免于刑事起诉。所以我又回到了通讯站,重新过起了寂寞的日子。
那棵老槐树枯死了,我常常望着它出神,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美丽的女人,坐在树下,默默地眺望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