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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只是历史的误打误撞《天国之秋》

2018-08-01  本文已影响25人  4ca0fc422952

看到书的末尾,我忍不住开始思考,应该就是那种会让上帝发笑的思考。

是的,我开始思考,当曾国藩的湘军与李鸿章的淮军,倚仗着他们封疆大吏的权力来争取给军队的补给的时候,太平军则因为赤野千里而无以为继,甚至吃草以支持战争。

可是刚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是这样。

高举兄弟姐妹大旗的义军,他们所经之处,农民争先恐后的为他们送来粮草。单是这一点就证明,当太平军刚刚揭竿而起的时候,老百姓们至少还是有赖以为生的活计,不论是小手工业者还是农民,不论他们是奴役者还是被奴役者,至少还能腾出生活资料来接济太平军。

战争到了后期,不论烧杀劫掠的是什么人,江南人迹荒芜是铁一般的事实。

那么这是太平天国最终凋亡的原因吗?

显然,这本书的作者并不是这样想。或许,在他看来,这一场属于“南北政权”的角力,和同时爆发于美利坚的南北战争并无二致。或许,从漫漫历史看来,血流成河也好,尸骨成山也好,甚至因为粮秣不继人肉待价而沽也好,都算不上是什么特立独行的爆点。

只不过当人在平和的时日里过得久了,看到这种记载就觉得触目惊心,却忘记了太多从战火里过来的人,大多因为道德沦丧而衍生的自我怀疑,大多是因为人在求生的本能下,实在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得出来。


裴士锋在一开卷的时候,并没有单刀直入的开始陈列那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他费了不少的笔墨去描述了那段时间里,国与国之间微妙的关系。大约是他身份背景使然,也可能是因为他来中国的时间段正是大肆弘扬友谊至上的点,于是在他的笔下,英法施诸大清的,皆是后者未能以开放的心态来接受贸易全球化的趋势使然。

或许,我只能这样想,大概是一个学者的良善,教他看所有一切的时候,都希望从真善美的角度去解读。然而,基于我杠精的本能,实在是觉得这种理由充满了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性,并不绅士。

那也正因为他的这种基于真善美的立场,让他在处理英国人于太平天国之乱的立场,出现了微妙的倾斜——这不是所谓的对内政的干涉,而是基于审慎的态度去处理新的革命政府与旧的皇权政府之间的竞争。所以,他用了美国南北战争来做例子,认为英国应该像承认南部联邦对国家权力的竞争资格一样,承认太平天国在法统上的合理性。

我倒不觉得问题出在类比的对象,而是裴士锋的避重就轻。英国承认南部联邦的资格,与南部以种植园经济为主关系很大,毕竟以纺织业为重要产业的英格兰,无法承受棉荒之重——后来事情的进展让这种恐慌的先见之明充分嘚瑟了一把。而当时的英国媒体敦促英国支持太平天国,八成是因为洪仁玕此人在香港深受教会熏陶,与洋人亲切友善,扶持以他为首席策略官和外交官的政权,为英制品在中国市场的倾销大开方便之门——通商,这恰恰是大清政府视如洪水猛兽的东西。

所以,不论英国政府当时是怎样的心态,究其根本还是利益趋向,道义真是放两边了。


但裴士锋也很认真的说,他并不想夸大英国人在这场属于东方古老土地的内战中所起到的作用,他也相信,最终洪秀全与曾国藩的决胜局或许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走向,而英国人的参与,不过是在细枝末节之处稍稍左右。

忽然觉得,大约是太平天国那种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导向,让裴士锋先生觉得那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飞机稿——看起来很美丽,执行起来没可能。是的,这里指的就是洪仁玕为太平天火所制定的施政纲领。

毫无疑问,洪仁玕或受他的传教士朋友影响,所构建出的施政纲领,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太平天国终于驱逐满清,赢得中国合法统治地位,其民主意识还是实用性,在巧妙的调和下即便放在今天,依旧留存珠玑。当时毕业于藤校的容闳也对此赞不绝口,并以此政付诸实施为自己加入太平天国的条件。

我无法去任性的评判洪仁玕的不自量力,或容闳的势利摇摆。因为这两者在太平天国的原生属性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自少年偏爱历史开始,已经混沌于对天平天国的诸多评价,但裴士峰先生的提炼实在如暗夜星辰,让人拍案叫绝。他称之为夸大语境下的农民乌托邦。

农民起义的属性无需思辨,从洪秀全发家开始,太平天国便充斥着底层劳动人民民的艰难困顿,以及一大批如洪秀全一般的科场失意人。这种背景必然限制了他们对所谓革命结果的想象力,而所知所觉大约都是戏文里三千佳丽与穷奢极欲的帝王将相。且不说洪仁玕这位被他的白皮肤朋友极为看好的、有能力在太平天国控制范围推行真正的基督教教义的聪明人,最终还是受缚于身上的绣金衣冠和四位妻妾。均田免赋是一个吸引人的热搜,李秀成也是因为受到大锅饭的吸引奔走入伙。可是,矛盾就此出现,均田免赋的赋,乃是支撑百余位王侯可以匹配他们身份待遇的来源。这里面盘根错节的纠缠不休如同黑洞一样,源源不断的以那些鸡犬升天的王侯的欲望及野心为原料日以继夜的壮大,然后撩拨出更多的欲求不满。类此恶性循环,内乱何以不生?


而那个节骨眼上,洪秀全怕是早已忘记了初时兄弟姐妹的慷慨激昂,而沉醉于自己上帝次子的昏昏美梦中不愿醒来了。有趣的是,上帝乃是西方宗教中至高无上的神,一如东方崇拜体系里无分佛道的苍天在上。这样一看,打从一开始洪秀全就已然视自己为“天子”,或许他也是觉得紫禁城那位勉强是长子,然帝位从来不拘泥于排行,既然李世民杀得了哥哥,他耶二少爷为什么做不得?

于是,他那亲爱的族弟所做的一切就形同笑话了。因为洪秀全永远都不会想要一个基于立宪政治制度影响的太平天国,洪仁玕的愿景指向遥不可及的未来,正中他下怀。这样看来,他重用洪仁玕,单纯只是觉得他和洋人的关系至少可以让对方不骗帮满清。至于华丽超前的施政纲领,大约洪秀全在私底下也没有底气,自己的队伍可以开进紫禁城,重建一个幅员辽阔的汉民族帝国。

那么容闳此辈是洞察到了太平天国的不靠谱,所以巧言搪塞吗?我倒不觉得他有那个智慧。洪仁玕发出邀请那会子,太平天国与政府军在浩浩大地上何其胶着,总有此消彼长维持微妙的平衡,谁能有天眼通看透后面的时局变化。即便是目不识丁的农民都知道太平军来了,藏起辫子蓄起额发,若是清军打回来了就再剃额就好。

容闳打得也是一样的主意。大局不明的时候,站哪边都不稳妥,于是就用一番堂皇正直的说辞,堵的对方哑口无言。等到局势将定,才留有进退自如的余地。所以后期湘军占据上风之后,此人忙不迭的投奔而去,读书人的荒诞投机心,真是和理想国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过曾国藩这里也未见得就高尚少许。曾国荃对攻下南京城这个大功念念不忘,不惜违逆朝廷和兄长的好说歹说。幸而李鸿章看起来很暖的婉拒,我却觉得已经在沿海一带占据封疆大吏之实的他,实在把南京城那里的乱糟糟看的通透,觉得太没有必要去蹚那档子浑水所以才假客气了一把。

那个时候的李鸿章,尚以曾国藩门生的身份,借天子之名混迹江湖,他的隐忍式骁勇还未发光,但就他在裴士锋笔下表现出的那种彪悍,真是孺子傲娇的活脱形象。不论那个时候他和他的淮军怎样地位微妙,都无法忽略那种已经露出端倪的霸道。当年在曾国藩门下受尽打压磨砺的李鸿章,已经注定会成为那个摇摇欲坠之王朝的支柱,毁誉难辨,功过模糊。

当然,除了曾家兄弟和李鸿章之外,裴士锋对各色人等还真是雨露均沾,极其用力的描摹出了战事庞杂民不聊生的大环境下,骑士和土匪、官军与强盗、文明及野蛮、利益对义气的犬牙交错。而此间的各式桥段,则依托在另一个极富荒诞式矛盾的名词上:军人纪律。

裴士锋比较了几种人,一个是八旗,一个是曾国藩的湘军,一个是早期入伙的太平军,一个是晚期入伙的太平军,还有英军、法军、美国人主导的多国混装雇佣兵。其实他没有给出一个切实的结论,到底谁格外高尚,还是谁土匪本色。或许是因为战乱之中,本来就不存在高尚与野蛮的差异性,也不存在所谓的敬畏和审慎。

但即便是乱世,也总有格外让人钦佩的存在。只不过与其说是品格的力量和操守的引领,我倒觉得是补给有没有到位。在粮饷靠谱的前提下,自然是不会有人冒着杀头枪毙的罪责去做强盗的勾当。然而整日劳苦行军,奔波疲惫,却还是饭吃不饱衣穿不暖,这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由此可见马斯洛老先生的智慧还是颇具人性洞察,估计还能流行好几百年。

因为,更多年份前发生的事情,发生在中国的百多年前,也发生在现在的世界。


很久没有用引文来作为收尾,但我已经无法从内心剥离出适当的语言,来描述这一场外国人眼中的中国内战,被放在全球格局下的另类解读和横向比较,带给我的懵懂及震动。

那是一种彻骨的惶恐,这世界上所有自以为聪明的言行革新,当缩小到历史纵轴上的时候,都不过如此。

洪仁玕与卜鲁斯的共通之处,在于都自认对于对方文明里良好且可认识的事物有他人所没有的深入了解,此外,他们还有一个共通之处,即他们都错得离谱。因此,外国介入与太平天国覆灭的故事,或许最终只是告诉我们信任不该信任之人会带来多大的遗憾。这个故事说明了我们认为跨越文化与距离的联结——我们对人的德行根本上同一的希望,我们认为在同一德行下所有人没有差别的信念——有时其实只是我们虚构的东西。当我们庆幸终于看透将我们与另一个文明隔开的那扇阴暗的窗户,心喜于在另一边的阴影之间发现隐藏其中的类似形体时,有时我们不晓得自己只是在凝视我们自己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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