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酒楼之十六 绿衣神捕
江湖酒楼之十六 绿衣神捕
“拂意事十常八九,开心人百无二三。”这话一点儿也不假。虽然这是那只破鹦鹉说的。小梨儿姑娘和她的梨都走了,其实我不想让她走的。而那只破鹦鹉却留下来了,其实我挺想让它走的。
西北七省的名捕头“鬼手”何处寻把它又从武林当铺柳晴儿那儿赎回来了。这让我挺想不通的:要换了我,这么个破鸟当一千五百两白花花的银子,那是天大的便宜呀,那能买多少飞禽走兽啊,鬼才会来赎当!可何处寻被称为“鬼手”,行事还真是神鬼莫测哎,他就真把这只破鸟赎买出来了!那不是什么“出出(咄咄)怪事”吗?
那天何处寻喝多了,忍不住操着浓厚的山西老陈醋的味道对我小声说:“恁知道俄为啥非要把这只鹦鹉赎回来呢么?因为哦,俄在太原府破了个案子哦,它要作证呢么;它一作证,案子就破了呢么;案子一破,俄就能拿赏钱呢么;赏钱足足有三千两哦!再说了,它跟了俄两个年头哩,多少有感情呢么!” 何捕头要在这儿等人来和他碰面,所以在地字二号房住了下来。于是这只鹦鹉每天还在我的眼前绕。我看见它就头大如斗,它看见我就摇头晃脑地念上面那幅对联。呸,比梨还酸!
青衣楼那个家伙也没走。据说他竟然是青衣楼第十五楼楼主“铁血苍鹰”龚不平的独生儿子,也有个名堂叫啥“逐兔黄犬”龚谪尧,哈,这名号取得好啊,追兔子的黄狗可不都“弓着腰”吗?自从何捕头来了,他干脆也住在这儿的天字一号房了。似乎和何捕头一样在等人。
何捕头每顿三碟醋,两碗面,一壶酒。龚谪尧每顿五个馍,六盘菜,七杯茶。何捕头是每顿先喝醋。龚谪尧是每顿后喝茶。那一天早上,龚谪尧下来的早,何捕头下来的晚。何捕头开始喝醋的时候,他已经在喝茶了。当何捕头喝完了第三碟醋,龚谪尧喝完了第七杯茶的时候,他突然“嗵”地一声象水牛一样倒在地上,象泥鳅一样口吐白沫,然后象死鱼一样眼睛一翻,死了。
因为早上客人不多,就他俩,所以我闲着没事儿,一直在看他们。龚谪尧死的那么干脆,让我吓了一跳。何捕头也立刻扑过来,翻翻他的眼皮,摸摸他的脉博,听听他的心跳,按按他的脖颈,然后肯定地道:“死了。”那只鹦鹉也落到他肩头,道:“死了。”我不禁对何捕头非常佩服:俺一眼就看出那家伙已经死了,而何捕头费了这么大的劲才断定他死了,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啊。
福老板出来看了一眼,道:“中毒。”何捕头闻言,立刻拿出来一堆东西,掰开那家伙的嘴看了看,用一根银针往那家伙嗓子里探了探,又挑起那家伙吐的东西闻了闻,又抬起头来想了想,然后道:“可能是中毒的哦!”那只鹦鹉也叫道:“中毒。”又是这么专业的折腾啊,我对何捕头佩服的快五体投地了。
福老板开始自言自语:“这家伙怎么死这儿了?小二,赶紧关门,然后你去看看他楼上的行李,里面的银子够不够这几天的店钱!”我连忙答应一声就上楼。何捕头也在自言自语:“这汉子怎么死这儿了?自杀?他杀?情杀?仇杀?也不知他家里有没有婆姨哦。”我拿了那家伙的包袱下来,里面除了十五两银子,一块令牌,还有一个小册子。
福老板立刻噼哩啪啦拨拉了一阵算盘,然后说:“扣除店钱、饭钱,还剩一两七钱银子。够裹他的席子钱,就不够埋他的工钱;够埋他的工钱,就不够裹他的席子钱。何捕头,这事儿您看怎么办?”何捕头想经官,福老板威胁他有嫌疑。何捕头说福老板嫌疑大,福老板说何捕头有动机。倒底是当捕快的说不过开酒楼的,吵了半天,终于说妥了:偷偷埋了完事。福老板马上说:“好,连裹带埋得十五两银子,咱们一家出一半。谁让咱都有嫌疑呢?”何捕头想了想,道:“对着哩。一家一半。”刚掏出银子,就立刻缩回手去,叫道:“不对着哩,恁唬弄俄呢么,人家还有剩下的银子呢么?”福老板道:“我不还得负责找人办这事嘛,还不值个辛苦钱?”
正说着,酒楼的大门被敲得震山响,我手忙脚乱地把门拉开,真是怕谁来谁:江湖镇上的蔡捕头来了。还跟着几个穿青衣的家伙! 老蔡一进门就嚷:“怎么这么晚还不开张?嗯?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嗯?这怎么死了一个?嗯?你们还在掏银子?嗯?谋财害命,正在分脏?”他身后那个长得跟死者很象的老头脸色大变,忙扑过来叫道:“尧儿!尧儿!!”有个长得带几分妖气的女子也扑过来:“谪尧,你死的好惨啊!”
福老板和何捕头都手脚没地儿放了,我心想:坏了,人家家长找来了!这回偷埋不了了,该!谁让你俩刚才为几两银子还在那儿争,哼哼!老蔡还在那儿忙着介绍:“这位是西北七省的名捕头‘鬼手’何处寻。啊。这位是江湖酒楼的福老板。啊。而这位正是青衣楼十五楼楼主‘铁血苍鹰’龚不平。啊。正在哭得很伤心的这位是江湖人称‘牛郎之女’的牛白叶。啊。死去的这位看来是龚楼主的公子了。啊。”我暗想:牛百页?没牛蹄筋好吃。啊,我想起来了,牛郎之女,那不是害死齐鲁海沙帮帮主弟弟米活虎的吗?
何处寻和福老板神情不知是哭是笑地拱了拱手,道了声:“久仰!”龚老头铁青着脸沉声道:“我儿子怎么死的?”福老板擦了擦汗,忙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不过他可没讲想和何捕头偷偷埋了了事的打算。俺也没说。因为俺一直是不喜欢多嘴多舌的。老蔡已经开始验尸了,何捕头在帮他的忙,不一会儿,蔡捕头道:“令郎是中毒而亡,毒是蜀中唐门新推出的毒药,名叫‘将饮茶’。啊。这种毒不宜察觉,外形性状都很象一种春药,最奇怪的是,一定在与茶水相溶合之后才会发作。啊。中毒时间应该在昨夜戌时前后,发作是今早喝茶之后。啊。”他说一句,何捕头补充一句,“只是可能是”。“好象应该是”。“大概差不多。”
蔡捕头回头问道:“昨夜戌时,你们都在哪儿?嗯?”何处寻道:“俄跟你在一起呢嘛,在说那个案子呢么。”福老板也急忙道:“我在对门儿武林当铺贺老板那儿摆龙门阵,这事儿他可以证明。”蔡捕头看了我一眼,我忙说:“俺在睡觉啊,俺的枕头被子都能证明。”蔡捕头一摆手:“用不着问你,你要是会下毒,我就不用干捕头了。啊。”他居然对我这么信任,我真不知道该感激他还是该恨他了。
老蔡又自言自语道:“这么说,酒楼里除了龚小哥,就只有这只鹦鹉在了?嗯?”鹦鹉瞅了他一眼,没理他。 龚老头儿的脸色一直就没缓过来:“你是说,蜀中唐门!”那个牛郎之女忙抬起头来恨恨地说:“老爷子,我们和唐门没完!一定要给谪尧报仇啊!”说到后来又呜咽上了,女人真是泪多。龚老头回头问:“最近唐门的人来过江湖酒楼吗?”我和福老板一起摇头,我道:“别说糖门的人,连卖糖人的也没来过。”龚老头瞪了我一眼,自语道:“他们要想下手,自然不会让别人看见!”牛郎之女又悲啼了一声:“哎,阿尧啊!”一直在何捕头肩头不吭声的那只鹦鹉突然开口了:“阿尧啊,这次你有什么消息交给我啊?阿尧啊,你怎么跟老娘动手动脚?”哈,它在学牛郎之女啊,学得那叫一个惟妙惟肖。
“嘿嘿,你是哪个的娘啊?你不过是俺爹的姘头而已!”咦,它学得是死了的龚谪尧的语气!牛郎之女脸色变了变,喝道:“闭上你的鸟嘴!”鹦鹉不理她,自顾自道:“你跟老娘没大没小,当心老头子扒了你的皮!”这又是牛郎之女的声调。“装什么雏啊?你和卫青龙、葛光杰他们谁没有一腿?嘿嘿,在老爷子扒我皮之前,我先扒你的皮!”这又是龚谪尧的语气,好象还有点儿嬉皮笑脸地。
龚老头脸色更难看了,他盯了牛郎之女一眼:“昨晚你来见过谪尧?”牛白叶有点儿哆嗦:“没,没有,你别听这扁毛畜生瞎编排!”她想扑过去抓那只鹦鹉,可那鬼东西机灵地跳到何捕头身后,继续学着她的腔调:“嗯,人家不要嘛,跟了老的跟小的,人家算什么吗?”“嘿嘿,老头子身体快不行了,将来这青衣第十五楼还不是我和你的?快来吧!”“等等,你先把这个吃了!”“这是什么?”“嘻嘻,是春药啊,‘春梦了无痕’,听说过吗?能让你更那个,更……欲仙欲死呢!”“嘿嘿,小淫妇,你想让我死吗?““嘻嘻,是啊,你怕不怕啊?”“嘿嘿,我怎么会怕?白叶身上死,作鬼也风流!”……我的天啊,这是只什么鸟啊?它居然在那儿,一鸟两声地唱了出活春宫戏啊!
龚老头的脸色青得发绿了,连脑门儿也有点儿绿。牛白叶的脸色白得象纸样,浑身直筛糠。龚老头哑着嗓子道:“是你害了尧儿,是不是?你们觉得我身体不行了,想先铲除尧儿,再谋这楼主之位,是不是?我差点儿忘了你最擅用毒。”“牛郎之女”牛白叶抖得象秋风里的黄树叶,颤声道:“没,没有的事。你忘了吗?我用的毒叫‘含笑九泉’,中毒的人脸上会有笑容,哪有什么,什么‘将饮茶’啊!你看,谪尧,他,他脸上没有笑容嘛!”
何处寻突然插口道:“俄好象记得呢,你的‘含笑九泉’大概也是唐门的毒药欧?可能是唐门叛徒唐处愚研制的毒哦!”老蔡一拍脑门:“对,那个将饮茶也是唐处愚弄的!啊!”糖醋鱼?这名儿有点儿酸啊。龚老头又向牛郎之女逼近两步:“你想把火烧到唐门去,好让我和他们斗个两败俱伤,是不是?好象你已经等不到我倒下去了!”
牛郎之女低下了头,眼角含着悲哀、无助、委曲,那小模样实在是楚楚可怜。俺最见不得别人哭了,觉得这几个大男人三言两语就把杀人的事栽到她头上,实在是有点儿欺负人啊!正想抱打不平呢,只见牛郎之女弓下腰,身子急速地倒飞出去,同时飞出十几件暗器,分别打向龚老头、何处寻和蔡捕头,当然还有打向那只鸟的,居然还有打向我的!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暗器都被分别击落了,而牛郎之女也不见了。我出了一头的冷汗。打向我的暗器是福老板用个碗接住的。龚老头冷冷地冲何处寻道:“咱们的帐,回头再算!”抱起他儿子的尸体,奔出门去了。何处寻也擦了擦冷汗,冲那只鹦鹉道:“要不是你这在隔壁听到他们说话哦,再这么讲出来哦,险些俄脱不了干系呢!”蔡捕头也赞叹道:“老何,我真羡慕你有这么一只鸟,啊,真是绿衣神捕啊!啊!”鹦鹉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那模样,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何捕头和这只鹦鹉终于要走了。我又对这小东西有了感情了。挺舍不得它了。临走时,我忍不住问它:“鹦鹉,你比俺聪明,你知道小梨儿去哪儿了吗?”鹦鹉说:“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我也常听人说:“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可一直就不知道“此山”是哪儿。喂,客官,你知道“此山”在哪个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