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卖江湖]－半块砖头
一
女人是最不讲道理的，这是男人们不可反驳的真理。
半年前他跳了下去，从三楼阳台到地面自由落体的过程中，他依然感受到怒火灼伤的刺痛。但这是让他妻子闭嘴的最好方法。
她照顾了他三个多月后提出了离婚，理由是她不想再伤害他。她害怕争吵过后的极端，她也害怕成为个寡妇。她甚至多次向他说过她要比他先死，这样她才不会孤独的活在世上。
办完离婚手续后的当天晚上，他们做了最后一次爱。她的眼泪打湿了枕头，而他的眼泪滚落在她摊开的乳房之上，他的眼泪一定还是烫的。他做完最后的冲刺后，两人紧紧相拥，任凭崩溃的哭泣的声在封闭的卧室里垂死挣扎。
第二天，他的老丈人和小姨子，不，应该是他前妻的爸爸和妹妹，他们在协助前妻搬家。而他也只能远远的躲在对面一栋楼的楼道里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他绝不会插手帮忙搬家，对于他来讲，目送她离开才是这段感情里最后的挽留，但是这种挽留的方式同样也代表着一种尊严。
她带走了他送她的ipad，留下了她买的一辆粉色的电动车。
他回到他空荡荡的家，阳台上的衣服已经被收走，显得整个房间特别的通明，可这也没能亮化他内心的昏暗。他躺在大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个死不瞑目的尸体。人生可以有几次
不欢而散，但是心痛的只有一次。
他收到前妻的消息，“亲爱的，对不起，我走了，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他懒得回。
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他上了天台。凡间到天堂的距离只有18层楼那么高。他坐在天台的边缘上，双脚悬空，他的一只拖鞋先掉了下去，掉了一只鞋又怎样呢，对于这种不成双的事情他毫不在意。
人固有一死，大都轻于鸿毛。他点了一根烟，留给他生命最后一根烟的时间来思考，然后他将要融化在这璀璨的夜空之中，他将要进入他认为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维度空间，他将要去死。
一道急促的刹车声音划过长空，他下意识的向声音的源头处俯视过去。小区的拐弯处，一辆汽车差点撞上了一个黄衣骑手。他远远听到车主破口大骂的声音，但骑手没说任何话，只是悄悄的溜走了。
他弹掉了烟头，烟头沿着抛物线轨道掉到了一楼。有时候，决定这个东西仅仅是一刹那做出来的，他想，与其纵情一跃，不如死在生存的路上。他的潜意识认为，只要是跑外卖，早晚逃不过死亡。于是他坐电梯下了一楼，寻找他遗落的拖鞋。
二
前妻带不走的那辆粉色的国标电动车，并不适合用来跑外卖。他给它换了个控制器，换了个轴承，换了个刹车片，换了个减震器，又租了个锂电池。他成了一名从不戴头盔的骑手，他骑着它上路了。
他想他总有一天会死在街头，会和那辆粉色的电动车一起毁灭，那是他期待的。
入职之前，他重来没有睡过一次好觉，极度的抑郁曾让他夜晚躁动不安。他想都没想到，一天的骑行会让他快速的沉睡，至做骑手以来，他再也没有失眠过。他明白，只有身心俱疲才能更好的入眠。
在路上，他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思考，他会留意到路上他见到的每一个人。耍皮鞭的退休老人甩动皮鞭，啪啪作响，对于老外来讲，这绝对是个中国功夫，可是他听到的是两记响亮的耳光。打太极的一伙老头动作总是那么慢悠悠，浮躁的人是看不惯这些老东西的。他最讨厌佳兆业小区那群跳广场舞的大妈，她们总是挡住去路，她们跳起舞来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毫无美感可言，他觉得她们和他一样，没有灵魂。
他骑车的时候缺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但这也没能出过一次大事故。一两个月来，仅仅有一次他的电动车前轮悄悄的吻了一下一个胖女人的脚后跟。那个胖女人穿个低胸装，袒露出一条肥腻的事业线，她哎哟一声回过头冲他大骂：“怎么骑车的，不长眼睛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脚后跟已经红了，还有些电动车轮亲吻留下的灰，但是那还没有磨破皮，更没有出血的痕迹。她的老公是个瘦瘦的纹身男，在一旁不知所措，他一定是个怕老婆的种。
他把车停在一边，等待他们的决定。也许他们会先说你们跑外卖不容易的话，然后会谈价钱。可是他们并没有那么做，他们放他走了，并交代他以后骑车注意点。
这仅仅是个小事故，但在接下来跑外卖的过程中，他开始留意自己的骑行，他不能撞到别人，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他还是渴望有朝一日被人撞死。
三
对于系统派单的不合理性，他同其他骑手一样会抱怨那该死的派单系统。他接了家面馆的单子，他到店三十分钟了，商家还没有出餐。
“快点！已经超时了！”
“稍等一下，马上好了，马上好了。”
“我等了半个小时了。到底能不能出餐。”
“没看见我没停过吗，催什么？”
他没催了。顾客打电话过来了。
“怎么还没有送过来？都已经超时了。”
“商家还没有做好，我怎么送？”
“难道你不晓得催一下商家吗？”
“已经催了半个小时了。”
“我限你五分钟内送过来，不然我不要了。”
“五分钟不可能送到。”
“那你等着差评吧。”
“你开心就好”。
十分钟后，顾客又打来电话。
“怎么还没有取餐？”
“不知道，你打电话问商家。”
“你们这么喜欢推来推去的吗？”顾客电话里头还骂了一句，他说他不要了，挂断了电话。
几秒钟后。顾客申请退款，理由是骑手通知我无法配送。系统秒退。
他看着手机的订单没了，是骑手原因的取消单，要扣骑手五百。
他给了商家一个中指，留下了一句骂娘的脏话后，骑着车快速的离去。
2栋1305，2栋1305，2栋1305......，他骑往他心里一直默念的地方，那是个比女人还不讲道理的顾客的家。
四
他在路上捡了一块砖头，准确来讲是半块，刚好巴掌那么大。只有行动才能解决言语解决不了的问题，这是他一贯作风。他把半块砖头放进了外卖箱，向2栋1305的的方向奔去。
武金提路是一条笔直的空旷大道，那里偶尔
来往的汽车，渣土车一个比一个开的快。可一路尘土飞扬，他不得不邹起眉头，眯着眼睛，屏住一半呼吸，但这没能让它电动车减速下来。他一路骑的很畅快，和半年前从三楼跳下来一样畅快。
后面的渣土车一直摁着喇叭，他最讨厌这种急促的声音，这比他前妻尖锐的争吵声还让人可恶。那渣土车一旦释放了天性，它的速度完全不亚于任何一辆跑车，它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还卷给他一身的灰。他朝那辆渣土车破口喊了一句骂娘的话。
那辆车驶过他不远后，他看见那辆渣土车的后视镜跌撞掉下来了一个灰色的小东西。他骑过去看了一眼，是个被撞死的麻雀。
停下车，他蹲在麻雀尸体旁边，如同自己的灵魂看着自己的肉身一样。他对着死去的麻雀沉思了很久。
死亡是一种归宿，死亡也不是一种归宿。他用纸巾把还有余温的尸体包好，搁置在路旁荒草丛生的地方，并用些沙土掩盖了它。
他席地坐在路旁抽烟，抽完后，他从箱子里取出那半块砖头，朝自己脑袋上砸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