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兴盛 ‖ 名作欣赏:一辆吉普车接来了陈忠实……
一辆吉普车接来了陈忠实
文 | 孙兴盛
孙兴盛 ‖ 名作欣赏:一辆吉普车接来了陈忠实……1986年的夏季,很少有雨,渭南又处在一个低坑里,熰热难耐。 西安照样无雨,路上尘土飞扬,庄稼干渴得拧了绳绳。人心也越发地烦躁起来。
山区倒是凉快,不要说晚间安谧雅静,就是白天也清清爽爽的。渭南地区作协主席李康美来蓝田小吃,要我和他一起去陈忠实家里,请这个当前最著名的作家到渭南来,一边进山修养,凉快凉快,顺便写点东西;一边给渭南的写作爱好者讲点文学知识。我当即答应,并跟他租一辆吉普车,颠颠簸簸去了位于灞桥区毛西公社的西蒋村。
我知道陈忠实虽然已是省作协的专业作家,而且被选为中国作家协会陕西分会副主席,但他平时很少住在机关,近来一直蜗居在老家的书房里。家里干扰很少,他可以安安静静写他的东西。
吉普车的响声惊动了弟妹王翠英,忙从新落成的一层平房里面跑了出来。看见我从吉普车上往下走,就说:“哟,啥风把你吹来了?”
我打趣地说:“东风!渭南的风!”
弟妹一边把我往她的屋里边引,一边问我,渭南的生意如何。我学着当下的流行语告诉她:“托你和忠实的福,还好,还好。”
“忠实,快出来看,谁来了?”弟妹朝忠实的书房大声喊着。
忠实手里握一支圆珠笔,从书房跑出来,见是我和李康美,就憨憨地一笑:“咋是你两个!”
孙兴盛 ‖ 名作欣赏:一辆吉普车接来了陈忠实……我俩被陈忠实安排在他的书房里坐下,谁知他连个像样的书桌都没有,趴在一个不足1平米的小凳上在写作。我打趣地说:“我当年趴炕栏,你现在趴杌子,咱俩差球不多。”
李康美开门见山就说:“老陈,换个地方去写,不但有桌子有椅子,还有沙发呢,写累了,随便一躺,可舒服了。”
“到哪儿去?”陈忠实吃惊地问。
我这才把来意告诉陈忠实,而且要他马上动身。陈忠实一拍大腿:“嫽嘛!”
忠实这就准备提兜、稿纸,并让弟妹给他准备几件换洗的衣服。临走时还说:“得把作家证、记者证拿上,万一去那一个单位搞创作,也得让人家确认咱的身份,你说是吗!”
走出家门,我帮忠实把行李塞进后背舱,让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他却不肯,硬要三个人都挤在司机后面那排座位上,他说,这样谝起来不用回头,免去许多麻烦。
路上,陈忠实问得最多的就是我和爱人干啥营生,收入可以不,有没有当年窝笼鋬那么苦。我都向他一一作了解释。并且告诉他:“我们的小吃部叫蓝田小吃,专卖葱花油饼和红豆稀饭,而且在这小小的渭南城,已经打出了一番天地。去了尝一尝,很有特色的。”
陈忠实说:“那是自然的,老嫂子的葱花油饼我肯定要吃的。”
孙兴盛 ‖ 名作欣赏:一辆吉普车接来了陈忠实……车到渭南,我和李康美为陈忠实接风。我那蓝田小吃太寒酸,就把大作家领进我正在工作的同州餐厅。老板郗佰骞听说陕西著名的大作家来了渭南,亲自领着走进二楼雅室,除了香茶招待以外,特地放了两盒工字牌卷烟,然后张罗着给陈忠实摆酒席。陈忠实提出要我的爱人一块来就餐,郗佰骞打发人把我爱人也请了过来,三四个人一块陪着忠实。
凡是大荔的名特菜品,无一遗漏。另外加了鱿鱼、海参、鳝段以及当时被认为最佳补品甲鱼。可以说,够丰盛的了。
酒是西凤,最好佳酿。
这顿饭从上午11点一直吃到下午3点钟。都喝得有点高了。
我们几个一直陪着他说闲话,三丈高两丈低,无话不说。也许是酒性解了,陈忠实忽然说:“哎哟,这大餐咱在城里经常吃,老嫂子的葱花油饼还有那红豆稀饭在渭南卖出了名声,那才是稀罕呢。应该尝一尝老嫂子亲手做的葱花油饼……”
我的爱人忙说:“葱花油饼是好吃,但那都是雇来的师傅们做的,我笨手笨脚,哪能做出那么好吃的饼子呢?”
李康美笑一笑,诡谲地说:“嫂子的葱花油饼打得特好,不信你过去看看。”
我爱人再一次辩解:“真的,全是那些姑娘们做出来的。”
谁知李康美出卖朋友,立即煽风点火,说:“不,姑娘们的手艺,是老嫂子传授的。”
这一下,陈忠实非要吃我爱人亲手做出来的葱花油饼。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又移步到“蓝田小吃”,坐进我那既是办公室又是卧室的小房子里。
我在床铺旁边放了一张小低桌、四个一拃高的矮凳,安排这位省作协的副主席坐下来。我爱人瞅我一眼,笑了笑,就到操作室去了。
还不过五分钟,一张葱花饼,从中间“十”字切了两刀,盛在一张盘子里,放在了小低桌上。几个人的眼光全移在了这张葱花饼上。黄亮中透出一丝微红,无数个油泡正在饼子的表面“噗嗤噗嗤”地闪动着,一股诱人馋涎的香气立即喷满了房间。陈忠实看着看着站起来,两手叉腰,像欣赏艺术品一样欣赏起来。然后竖起右手大拇指,毫不掩饰地夸起我爱人来:“嫽!老嫂子的手艺真嫽!”
我老婆看我一眼,我看李康美一眼,三人会心地笑了。
一个大文人、大名人、大作家,竟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三小块,这才咂一咂舌头,满足地笑了。
孙兴盛 ‖ 名作欣赏:一辆吉普车接来了陈忠实……也许是七八天工夫吧,他又被一辆小车送到了我们的小吃部。他说,一个礼拜仅仅写了一个短篇——《桥》,而且还不太理想。坐在我那小房的矮凳上,他悄悄告诉我:“丢人的很,还给人家讲如何写好短篇小说,咱用了七八天工夫,万把字的短篇也没写利索,心情总是乱七八糟的。”
我估计他要求太高,就说:“回到你的西蒋村,心绪好一点,认真改一改。”
我再次邀请他去同州餐厅吃大餐,被他拒绝了,说葱花油饼就好,而且吃饱喝足还要带两个回到西安,犒劳他的夫人。
我的爱人立即让那些“纤纤素手”在十多分钟内特地赶制了三四张饼,分别装在几个塑料袋里。
李康美本该要用小车送他回西安,他同样拒绝了,说,坐公共汽车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坐人家的小车总觉得不舒服。
我和爱人提着那几个饼子,送他到地区汽车站。还不到发车的时间,三个人就聊起闲话来,我爱人打趣地说:“忠实,这几张饼子一定要交到弟妹手中,千万不能在半路里弄丢了,以后,我要和弟妹对质的……”
陈忠实憨憨地一笑说:“放心!嫂子,放一百二十条心!”
这里顺便插一句:八年后,我和爱人走进西安,在陈忠实担任作协主席的协会机关附近,租了一间门面房,同样卖葱花油饼和红豆稀饭,他常领着作协的朋友来我们的小吃部品赏葱花油饼。有一天,我和爱人去看陈夫人,坐在一起闲聊时,我爱人故意笑着问:“弟妹,我当年托忠实带给你的葱花油饼,你尝到了没有?”陈夫人点点头说:“尝到了,尝到了,那天下午就交到我手里了。我一口气就吃了三块,味道太好了,虽然过去了七八年,直至现在那味道我还记着呢,香得很。”
坐在一旁的陈忠实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弟妹喜欢我们的葱花油饼,我爱人隔三差五就送两块过去,让她尝尝。忠实说:“这味道撵不上当年渭南那个蓝田小吃的,那比这好吃!”弟妹总是说:“你液罐子满了(液罐子满了:指肚子吃饱了。),当年肚子是空虚的,如今,整天吃得饱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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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孙兴盛,陕西蓝田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理事。曾任陕西文学创作研究会副会长、西部网络作家协会副主席、蓝田县作家协会主席。曾出版各类题材作品70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