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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与蒲公英-5

2019-04-27  本文已影响185人  昱黄大帝

久别重逢,我和老海相约去学校的“龙门客栈”喝酒。几杯酒下肚聊了几句,才知道他也考进了我们学校,学的是计算机专业,还跟我住在同一栋宿舍。

“呃,你怎么不去美术系?”我打着酒嗝问。

“我想念美术系的。”老海转动着酒瓶,“要是我念美术系,我的文化分绝对是系里最高的,可是我能交的学费是最少的。”

我听了哈哈大笑,心有灵犀地打趣道:“这就是那什么...‘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

老海不置可否,继续说:“所以我高考前就打算好了,先以较高的分数考进这所学校,然后凭借分数选个学费最低的专业,最后再去美术系旁听画画,简直完美。”

纵观古今,英雄气短跟文人缺钱,都是致命伤,然而跟老海这样的反其道而行之的人还真是少之又少。老海的学力跟能力都毋庸置疑,然而家里可没钱供他念艺术专业,特别是画画这种烧钱的专业。我也认识一些朋友,他们学力不行,挤进名校的路子往往是“文化分不够用钱来凑”,惯以美术特长生的身份来越过高考这道门槛,正所谓条条道路通罗马,也不失为另一条康庄大道。老海算是个特例了,他是自己想画画,只是金钱上不允许,只能依仗较高的文化分考进大学后去美术系旁听,可以说是筚路蓝缕,另辟蹊径了。

“一开始我去旁听,几乎没人管我。”老海喝了一口酒,“可是写生课的时候他们却不给我进去画画,你说这算什么事。老子特地来旁听就是为了用他们画室画画的,不给进去还听来做什么?况且我都听了小半个学期了,你不知道吧,诶呦,那几个老教授的课,真的太难听(进去)了,你想,我这没有辛劳也有苦劳吧......”

按照老海的说法,他是这么打算的:他自知囊中羞涩,没有太多闲钱去买画布和颜料来供他挥霍,所以他想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就是仗着不要脸混进美术系去免费使用人家的资源,同时还可以偶尔做个人体模特攒点小钱(说到这里老海习惯性地像我秀了秀他那健硕的肌肉,问我他的肱二头肌厚不厚,我说没他脸皮厚)。

这一次两次还算新鲜,久而久之人家就有意见了,意见一多(主要老海意见多),就容易引发矛盾。你想人家别的学生可是花了大价钱来上课的,老海分文未缴就想画“霸王画”,这谁受得了。关键画就画呗,老海还总对别人的画作评头论足,特别是他做模特的时候,一会儿插着腰说谁谁谁把他的腰画粗了,一会儿又捧着胸说别人把他的胸画没了。这动嘴也就算了,后面老海还打算动手,嗤之以鼻地说人家不会拿笔,让人把画笔给他,实则是想自己过画瘾。就老海这损样,再佛性的人也有金刚怒目的时候。于是过了一个多月,触犯众怒的老海就给轰出去了,旁听都不给旁了。

老海一气之下更是天天往人家教室跑,每次都趁上课之前在人家的教室窗口挂一幅画,然后便逃之夭夭,对于画的去留也不闻不问。反正就折腾,老师那天教什么,他就挂什么。这讲构图,老海挂草图;讲采风,挂素描;讲水墨,挂山水;不同流派,不同笔法,还都不重样。几位专业课的老师都是一方小有名气的大家,既然胸中容得下天地山水,肚子里也照例撑得了船。起初他们看到这些密集出现的画,还以为是系里某个学生为了博出位搞的恶作剧,也不去理会,任由老海胡闹,老海便一发不可收拾,几乎把人家美院的窗户都糊上了。可越往后面老海挂出去的画作水平越高,时而羚羊挂角时而波谲云诡的画风也是看得人惊心动魄,大有冉冉新星,隐隐东升的势头。

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老师们原本以为老海这个神秘的画手是个青铜,没想到却是个王者。至此,老海的荒唐行径才彻底引起几位老师或者说老画师的重视。英雄总相惜,真正有本事的人大都惜才。老师们私下合计,这系里难得出个好苗子可不能听之任之撒手不管。搞艺术嘛,都讲究天赋,天赋好的人起点高,即使比别人花费更少的努力,也注定走得更远,没有什么公平可言,更何况就老海这种作画的劲头,不可谓不坚韧刻苦,树有形方能成才,为了避免老海走歪路,他们决心要好好栽培之。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几位老师上下打听,四处走访,甚至将系里在册的学生都“盘查”了遍,愣是没有找出这个幕后画手来。

终于,有一天老海用水墨画的技法重新描了一幅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挂到了系主任的门口。这幅画也是压倒几个老师心中那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几个老师发了疯似的在系里找人,说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找出来,在美院系里搅起轩然大波。要知道,西方的油画和中国的水墨画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油画都遵循透视原理而传统的水墨画则没有这个讲究,即使是描画同一个场景,都会有次元壁的感官差异。通俗点来讲,前者是三维的画,后者是二维的画。像老海这样把三维的世界详尽地铺展成二维的画面,这已经不是水平和天赋的问题了,这间接地反映了一个人可以达到的艺术高度。你要知道,梵高的《星空》之所以能获得那么高的评价,一方面正是因为他用二维的尺度完整地描绘出了三维世界的信息量。

事情闹大之后,美院还专门发了“悬赏”老海信息的公告。老海以为是来找他赔窗户钱的,给吓着了,便再也没去美院贴画了。就这样,他那昙花般的事迹如风吹过,风停了,渐渐地他也成为了传说。

“你怎么突然就不去了呢,这西洋画什么的招都还没有露呢,怎么就打退堂鼓了?”我不嫌事大地说,“教室也没监控,也没人知道是你吧。”

“说来惭愧。”老海又喝了一口酒,“当初真的太冲动了,最早我就是气不过,想着一口气画下去的。”

见我没有反应过来,老海又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有时候人想要底气足,首先要底子足。你知道我为什么都画国画吗?因为油彩贵,墨汁便宜。就我个人而言,我当然是想一鼓作气画下去的,可是这才一个月,我辛苦攒了半年多的宣纸就都用完了。我那‘弱不禁风’的钱包可经不起我这样折腾。”

我听完又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有点心酸。也许是酒喝多了,酸着酸着就真的反酸吐了起来。

就这样,我们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失联”那几年各自遇到的人和事。那天我们聊得很多,也喝到很晚,直到学校生活区的宵夜档都打烊了才各自散去。

事实证明,话说得太多跟酒喝得太满,都有害健康。我生平很少喝酒,也比较寡言,可以说我前半辈子的酒都集中在那天喝了,喝了多少酒就说了多少话,结果当晚就遭殃了,先是胃抽筋,熬了半宿不见转好,嗓子还刀割般痛了起来。熬到凌晨五点多,实在熬不住了,就摇摇欲坠地往学校门口的一个小诊所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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