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和宋词,青年的偾张和中年的成熟
历史长河滚滚向前,文学创作与时俱进,不同的时代孕育不同的文化,相应的创造出与那个时代相契合的文学样式,唐诗宋词即是如此。
在读诗词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无论是诗人还是作品,唐宋都进行了一个很完美的承继和升华,如同一个人不同的生命阶段,唐诗好比是青年时期,洒脱,激奋,昂扬向上,充满了青年人的朝气和活力;而宋词则像是人到中年,沉稳,从容,内涵丰厚,充满哲理的思辨和智慧。
唐代的诗人,从初唐四杰到大小李杜,从元白刘柳到韦温聂杜,在他们的身上,都有着一种昂扬奋发的仕进力量。他们积极入世,开辟仕途,希望能够施展才学,有所作为,从而实现治国平天下的宏伟抱负。杨炯“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王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李白“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孟浩然的“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李贺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等等,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诗人们自信、激昂,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唐诗和宋词,青年的偾张和中年的成熟巍巍大唐,万象更新。崭新的气象,澎湃着文人学士的激情,在那样一个时代,确实是“端居耻圣明”,似乎只有激流勇进,高歌奋发,才能对得起那样的社会,那样的时代。因此昂扬的仕进之风始终是唐代文人最突出的标志。他们通过自荐、朋友及朝臣的举荐、做幕僚、各式的考试等去争取做官的机会,为了扩大自己的影响,甚至故意去隐居,终南捷径由此产生,到了后来,还出现了移动的终南山,皇帝在长安和洛阳之间移动,相应地隐士也在终南山和嵩山之间移动,嵩山也成了小终南。想想这种壮观而奇葩的景象,真是佩服唐代读书人的毅力和执着啊。
唐诗和宋词,青年的偾张和中年的成熟相对于唐人的热血偾张,宋代文人就显得相当沉稳成熟。他们自然也追求仕进,但绝没有唐人的大张旗鼓一路高歌。唐人的豪情如长江三峡之水,碰撞飞溅,激情四射,宋人则像“江入大荒流”,开阔雄浑,浩浩汤汤,内蕴无限能量,外则内敛沉静。即便如豪放词人苏东坡、辛稼轩,他们也相当持重。同样仕途遇挫,李白不是要“明朝散发弄扁舟”,就是“且放白鹿青崖间,需行既骑访名山”,完全一副青春期少年的任性模样。但苏轼就不同,他把酒问月,沉吟思索,悟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道理,明了世事沧桑,何等豁达积极!
唐诗和宋词,青年的偾张和中年的成熟和唐人相比,宋朝的士子,生活要从容得多。他们的业余生活,既有豪门会文,也流连勾栏瓦肆,唱词听曲。为了更加适合歌唱,唱词多长短不一,逐渐形成固定格式的不同曲调,与之相应的文字内容即为词。所以,词的产生本身就是一种悠游闲适的慢生活的产物,当然,一开始确实是“词为艳科”,到了苏轼,他大大扩展了词的内容,终于让词登上了大雅之堂。
写诗和作词也有很大的不同。无论律诗还是绝句,形式都很固定而简单。宋词则不同,一千多个词牌,决定着一千多个不同形式的词体,需要词作者丰厚的积淀广博的学识。而宋代的词人们,一个个也确实是饱学之士、文化大家,不仅词做得好,散文成就也甚是了得,唐宋八大家,六家出宋朝,可见其博学多识,才高八斗。宋代的文人学士很少浮躁之气,他们理性善思,明辨笃行,理学家们归纳出条条理论,革新派与守旧势力激烈碰撞,整个文化界都在思想的洪流中奔突驰骋,和宋代积贫积弱的国力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所以,宋代是思想之花繁盛开放的时代,宋代的士子们在精神层面远远超越了唐代的诗人,内涵而厚重。
唐诗和宋词,青年的偾张和中年的成熟在诗词的内容上,我们也可以看出巨大的差别。在读唐诗时,曾经纳闷和感慨:唐代的诗人好重友情啊,篇篇诗歌满满基情!确实,就连作为文学永恒母题的爱情,在唐诗中竟被冷落,而朋友唱和、送别诗则成为唐诗中一道耀眼的风景。追根求源,还是仕途。朋友,在唐人的仕途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当然也不排除单纯而真挚的友情。从内容上看,唐诗确实年轻,很容易联想到年轻的我们在车站送别大学的同学,动辄泪眼婆娑,“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时而乐观豪放,“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是不是找到了年轻时的影子?
在唐诗中,鲜有宋人的哲思。李白写庐山,“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看到的是瀑布的壮观,苏轼写庐山,“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渗透着哲理。唐人爱牡丹,“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宋人爱梅花,“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代周敦颐说“牡丹,花之富贵者也”,牡丹的世俗逐利跃然纸上,而对梅花、荷花来说,人们则赋予了伟岸的风骨和高洁的君子风范,二者高下立判。
唐诗和宋词,青年的偾张和中年的成熟宋代文人的作品中,更有对人生的思考,对生命意义的追寻,这是唐诗永远无法无法企及的高度。宋代的文人,善于内省,善于探寻。无论是自然现象历史遗迹,还是仕途坎坷个人遭遇,他们都能由反躬自省再延伸拓展到人生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从而实现对生命终极意义的思索。如苏轼在《念奴娇 赤壁怀古》生发出“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的感慨,辛弃疾的《永遇乐 京口北固亭怀古》有“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伤感,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六朝旧事随流水”及“悲恨相续”的沧桑感,晏殊“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中对时光易逝人生易老的无奈等等,都让我们感受到一种成熟的文化所带来的厚重和深沉,这是年少轻狂的愤青们所达不到的高度。
唐诗宋词,中国文学中的奇葩,其氤氲的幽香从遥远的古代飘荡至今,意味悠长,绵延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