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共君心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85期“复”主题活动。

阿初直直立在桌旁，看那个大家让她坐下的木凳。她皱皱眉，拿出一方秀帕，铺在凳上，浅浅地坐下。她环视众人，特意瞅瞅新娘和新郎两人，用一种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鄙夷的眼神，连高兴地忘乎所以的新郎都感觉到了，脸色马上变得刷白。

新娘新郎给她敬酒，她看那酒碗说：“你们的碗脏，我不喝。”又看看桌上的几个菜碗，“都说酒宴上菜品的丰富程度，可以体现一家人对新娘的重视程度，可是，我看这些菜，好像今天的新娘不太被重视呢。”

众人不知如何接话，席间尴尬气氛弥漫。

阿初那种居高临下、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鄙夷让所有人都感觉不安，新郎想起自己的手指甲缝里常打理药材时遗留的泥土，他下意识纂紧了拳头。小辛好像闻到了自己身上焙制紫河车留下的腥膻味，她把身子往后挪挪。

小辛有些不可思议的佩服，这姑娘究竟是怎么被养大的？能够如此优雅、盲目自傲自大、俯瞰天下、藐视众生，偏偏还让大家觉得她是对的。

席间的气氛看在表哥眼里，一时，他带走了阿初。

众人继续闹酒，笑声和着酒肉香飘出小院。席间不见了沐久。

河边，沐久坐在一丛白色的延龄草边，对着落日余晖。他双眸清澈，有微微的笑意，淡然宁静、悠远平和，超脱于一切之外，却又与山花微风清水浑然一体。

沐久是另外一种居高临下、高高在上。小辛叹口气，其实，阿初的那种高高在上，让小辛有想抽她的冲动，想把她打下来。沐久这样的，却想让小辛想要揉捏他、拉扯他，让他也沾染上自己身上的凡间尘世的浑浊之气，那样，让他不至于真的就随风飘去，化作白云，无可触及。

也许是上了些年纪的缘故，虽然对于有仙籍者来说他才相当于凡人的十八九岁，小辛感觉自己已经开始爱东拉西扯回忆过去。

现在，她复又想到，当年在苇子丛里初见沐久的时候，他全身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肉，一边的脸肿胀的皮肤像是要随时裂开，连眼睛的那条缝都是粘在一起，似乎要消失。“哪里想到，他竟然会是现在的样子。”小辛的眼神拉得长长的，随沐久一起看落日。那个时候，他不再觉得自己被囚禁十几年，跟家人失散，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了。

人的心态还真是奇怪，幸福或者不幸，痛苦或者不痛苦，原来都是通过比较来体会到的。

好像，一个人原本劳作一天，只能吃一个馒头，觉得很是凄苦。可是，当他在街上，看到乞丐生冻疮的双手举着半个碗要饭的时候，他会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幸运，生活对他还是非常友好的，他马上就会心情愉快，他看天，天也更加蓝了，看水，水也更加清澈。但是，如果他知道，跟自己小时候一样掉鼻涕的伙伴，有了自己的镖局，娶了大财主的女儿，住着高墙大院，姬妾成群，有侍女有家丁，那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生活的很不好，心情自然也就糟透了。

小辛一动不动，问：“你在想，家人？”

沐久微微愣怔，“没有，我没有其他的，你们就是我的家人。”

小辛复又觉得自己多余问，她应该知道的，沐久肯定是这样的回答，否则，几年来，他为何从不提及自己是谁，连名字都不愿提及。他让小辛给他取名，开始时，小辛玩笑地叫他“小狗”“小咩”“咯咯哒”，他都会微笑着答应。他喜欢沐浴，把自己弄得像是清风一样，带微潮的水气漫过小辛的小院，院中紫藤花开的更诱人，窗台上的雏菊总也不败，时间慢了，一切都像静止了。小辛就干脆给他起名“沐久”。小辛想让他有能够沐浴很长时间的舒适生活，长长久久下去。他好像天生就配有那样的生活。

落日金灿灿地融入湖水，四周漆黑。没多久，一轮明月，缓缓升起，清辉泄在湖面，悠悠地荡出一湖碎玉。小辛被天地间的瑰丽震撼，心上的硬壳变得柔软。

月光中，沐久清幽的声音传出：“只要天上还有这样的月亮，天地间还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值得珍惜。”那个身影依旧一动不动，他的面色犹如水中月一般透亮，眼中的明月像永远不会落下。

小辛喃喃道：“再稀奇的景色看多了也就不觉得美了，还会腻，除非有人陪着一起。天高海阔，景永远是死的，只有人才能赋予景色以意义。”

沐久转头，眼中的月照着小辛，“我会。”他把自己的外褂披在小辛身上。

“不冷，我没那么娇气。”小辛看湖的对岸看不到的远处，“你这样会惯坏我，有一天你走了，我会不适应。”

“我不会离开。”

小辛嘴角牵动，许诺的人千千万，守诺的人无处寻。如果他是沐久，只是简单的沐久，也许可以，但他不是沐久。

小辛复又觉得，月光下的一切，都陷入沉沉的黑暗，身边的沐久，也隐在其中，无处寻。

一切似是恢复到沐久来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