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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水木兰亭

2022-12-23  本文已影响0人  海滨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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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滨散文:水木兰亭

兰亭风雅,水木清华
聆听一曲古筝念咫尺天涯
——题记

许多年以前的一个初夏,我行走在西影路上。那天正好是一个周末,我准备去西京医院看望一个病人。说来话长,这位病人是很久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我从西安交大曲江校区自南而北走出来,那时候这条南北向的路叫博源路,现在叫延兴门西路。当时还不通公交车,打车也不是很方便,需要走到西影路上,再寻找前往西京医院的公交车。因为提前打电话预约了见面时间,也不着急,所以就准备在西影路的站点上,乘坐公交车前往。

就在我四处张望,找寻最近的停靠点时,发现对面有一个新建的小区,有一面咖啡色大理石屏风,上面镌刻着“水木兰亭”四个金色大字。我有些好奇,穿过人行横道,来到西影路北侧的马路边上,立在那里,仔细欣赏着临摹书圣王羲之书法的四个字:水木兰亭。笔体与我曾经反复玩味过的那卷《兰亭集序》的拓印本神似,飘逸隽秀,清雅脱俗,风骨犹存,与新落成的商住小区的建筑风格相谐调。

初夏的阳光,明媚而温暖,一缕清风不疾不徐,轻轻吹拂着我的脸庞。恍惚间,隐约听到小区里面,播放着一首古筝曲子,像一泓清澈的溪流,漫过了我的身心。西影路上,车水马龙的喧器似乎愈来愈远,而高山流水的韵味儿却更加令人沉浸其中,我仿佛已经置身于魏晋时代,与那些峨冠博带、风流蕴藉的名士们站在一起,其中就有那位坦腹东床的才子王羲之。

王羲之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不少,比如当年练字的鹅池,比如东床快婿的来由,比如不吝千金购鹅却不得,远观近赏的公子风范,那个时代的门阀制度森严,却也造就了一批真正的精神贵族,士族的举止优雅,追求精神的自由洒脱与高蹈,自然也使得他们的审美眼光不同凡俗。想起唐朝诗人刘禹锡的《乌衣巷》中的两句诗: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此刻,时空转换,思绪又回到二十一世纪的十三朝古都,在西影路北侧新建的“水木兰亭”小区门口,那一首曲子一直在循环播放着,一位打扮入时的姑娘,举着丁香色的遮阳伞,袅袅婷婷地从小区里面走出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从精致的坤包里抽出一张名片,微笑着送到我手里:水木兰亭音乐茶坊。欢迎您光临,在您有空的时候,不妨来这里听音乐,品香茗。

听着银铃般的声音传过我耳朵,一缕淡淡的茉莉香味袭来,而那位姑娘已经招手叫了一辆比亚迪出租车,消逝在汹涌的车流里。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像我这样站在“水木兰亭”的大理石屏风前。或许,都市生活的节奏愈来愈快,人们行色匆匆,根本没有闲功夫去欣赏这些细节。而我要去探望的这位故人,也是一个大忙人,要不是因为急性肠胃炎导致的消化不良诸问题,也许他还像拼命三郎一样,在房地产的开发与营销市场奋力打拼。

当我告别“水木兰亭”,沿着西影路往东走,找到天桥下面的停车点。很快就来了一辆双层巴士,上车刷卡,坐下来看沿途风景,车从雁翔路十字右转,过了青龙寺乐游原,过了兴庆桥交大电脑城,过了兴庆公园伞塔路,驶向长乐路与康复路方向,我在西京医院附近下了车,看见消化科大楼,买了果篮和一束康乃馨,乘了电梯来到他住院的独立病房,房子里雪白而寂静,只有他穿着病号服躺在那里。

他独自在外打拼多年,最初每个月还能见面小聚,喝茶吃饭聊聊天,后来彼此都开始为生活奔忙。渐渐地,见面次数就愈来愈少,他有了自己的圈子,大都是房地产开发与营销或者与此相关的生意人。我曾受邀参加过一次聚会,亲眼看见他为了一单生意跟甲方拼酒的场景。那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拿下了一个回迁项目,我帮他买单并叫车送他回到住所,煮了一碗醒酒的醋汤面给他,没吃几口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第二天早晨,刚好是周末,他终于醒了,跟我说起昨晚喝断片了,只记得拿下了一大单。

从那以后,我们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打个电话互致问候。我也慢慢明白一切都在发生改变,他不再提起当初对书法艺术的执着与痴迷,只是在项目设计和命名的时候,把自己曾经的梦想变成一栋栋别人居住的高楼大厦。为了拿到一个新项目,他使出浑身解数,请客送礼,投其所好,打点疏通各种关系。他这些年里,饮食和睡眠特别不规律。现在,手头有不止一处的大房子和几辆高档的私家车,但是身体却每况愈下,终于被送进医院。

我能说些什么呢?或许,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他身边的女人,像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一个赛一个的年轻漂亮,但是他知道,没有一个是真正想跟他过日子的,逢场作戏,贪图享乐,爱慕虚荣,他又能怎么样呢?时代不同了,他想要的那种田园牧歌般的生活,离他愈来愈远。他从病床上起身,站在落地窗前,面容憔悴,神情黯然,他说他太累了。但是又停不下来,心里愈发空虚,最近刚完成了一个“水木兰亭”的项目。

我问他,是不是在西影路上?他点一点头。我心里一惊,难怪那一首古筝曲那么熟悉,连同整个设计风格都与早年的他喜欢的审美趣味那么相似!正当我想开口的时候,一个年轻姑娘推门进来了,抱着一束兰花,娉娉婷婷,原来是她!那个送他水木兰亭音乐茶坊名片的女子。她也一惊,然后礼貌地微笑。我知道,我该告辞了。

他把我送到电梯口,递给我一张水木兰亭音乐茶坊的名片说,水木兰亭是他最后的一个项目,这个音乐茶坊是他刚开张的,因为病情突发,所以最近由女友负责管理,等他病愈之后,邀请我周末闲暇去喝茶小聚。我默默地点点头,心里涌过一种无言的酸楚与悲凉。水木兰亭,离自己工作的地方这么近,他在忙碌这个工程项目的两年多时间里,却从来不曾跟自己提过一星半点消息。现在病倒了,要不是自己习惯性地隔十天半月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就极有可能是咫尺天涯。

我与他挥手告别,愿他早日康复。下了电梯,出了消化中心大楼,外边的阳光像瀑布一样,洒在广场上。看着长乐西路奔涌而来的车流,熙熙攘攘的人潮,我忽然觉得有一种透骨的孤独与忧伤。芸芸众生,所为何来?大家都被欲望驱使着,忙忙碌碌,一眨眼一天就过去了,一转身一年就过去了,一觉醒来一生就过去了。有多少人迷失了自我,忘记了初来时的路?又有多少人在滚滚红尘中,能记得自己心中的水木兰亭并为此停下脚步?

不久后,他康复出院,我们小聚过一次,在水木兰亭音乐茶坊,依然还是那一首《水木兰亭》的古筝曲循环播放着,娉娉婷婷的女友,后来成了他的妻子。随着生活逐渐有了规律,他的气色好了许多。再后来,我一天到晚忙得像一只陀螺,两头不见天,连同周末休息时间都严重缩水。好几次邀约,我都婉拒了。或许是因为彼此的生活发生了许多微妙变化,仿佛近在咫尺之间,又仿佛已经远隔天涯。

三年之后,他离开了水木兰亭,那间音乐茶坊随之关张。听他说搬去了曲江的御湖别墅,每一天早晚去曲江池遗址一带的南湖公园散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听他说一家人准备移民加拿大,把多处房产已变现,那个时候房价正处于高涨期,几辆车也变卖了,大体上有近千万资产。因为最早拿到过建造师证,妻子先前是西安外国语大学对外汉语专业毕业,刚好遇上好时机,最终一家人去了加拿大。

现在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一方面是彼此的时空距离,另一方面还有我的自尊心作祟。我觉得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我们彼此之间,神奇地划出了一道无法逾越、浩瀚无比的天河,只有在面对久远的过去,共同聊起陶渊明、王羲之的时候,我们才有一些彼此熟悉的感觉。可惜,现在的水木兰亭,已经显得有些过于陈旧了,像一位饱经风霜的美人,蒙了太多尘沙,让人顿生迟暮的苍凉之感。

最近这三年,我深居简出,上班下班之外,傍晚就在附近的交大南洋时代广场附近散步。两点一线的生活,让我很少再去回想曾经的美好。直到最近全面放开之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我去了西影路上新开的一家大型购物商城,路过水木兰亭的时候,发现咖啡色的大理石有些泛白,金色已经蒙上灰尘,小区的房子也灰头土脸的,我知道那个时代已经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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