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相看两生厌

2019-07-06  本文已影响0人  流年染墨香

第一章  娶亲

        “老头子,我不行了,这辈子我对不起你,你不是想知道我那小匣子里是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钥匙在我这枕头套里,你拿出来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刘老太声音嘶哑且吃力地说着,那浑浊又无神的眼球缓慢的转向床边的丑爷,一只干枯的手艰难地摸索着头下的枕头。

        “我不看,一辈子都过完了,我也不需要知道,我知道你是我孩子的母亲就行。没什么对不起的,一辈子咱能一起走完就是最好的!”

        丑爷含泪用粗糙的手握住那双干枯的手,细细地、慢慢地摩挲着……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没被拒绝的牵手,这一世隔山隔水般的牵手啊……

      丑爷名叫张世耀。

      那是1942年,那年的倒春寒时间出奇得长,出奇得冷,可再冷,也挡不住南大岭张庄张福礼给儿子张世耀娶媳妇。

      张福礼可是张庄的地主首富,财大气粗,家里的红白喜事都能铺张到全乡家喻户晓。这不,儿子结婚,更是要大办宴席三天,响器都请了三盘,可着劲地吹,较着劲地赛。清早起来,村庄还在冷寂中睡着回笼觉,嘀嘀哒哒的奏乐声已传得老远老远,把整个村庄都叫醒了。

      大人们忙碌起来了,主事的同门大伯张福生已经在指挥分配任务了,院子里一溜锅台上蒸煮馏热气腾腾,那热气顺着四合院的房檐逶迤升腾,在湿冷冷的天空飘渺而去。

      这时人们还没发现今天的主角十二岁的小小新郎张世耀在哪里。知子莫如父。张福礼走进西厢房,只见裹得严严实实的儿子还在床上呼呼睡大觉呢!哪里有结婚的样子!哪里知道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

      “臭小子,快起床,起来去接媳妇了!”张福礼一边叫儿子一边走近床前去掀被子。

      “啥媳妇,我不要,我要睡觉……”张世耀睡眼朦胧,一张黑瘦且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没睡醒的倦意,听父亲叫他,他满肚子的不高兴。

      “啥?媳妇都不要,你要气死我吗?”脾气暴躁的张福礼心中的火蹭得窜得老高,只想结结实实揍儿子一顿。

      儿子见父亲真生气了,才慢悠悠起来。

      终于在母亲和婶娘们的撺掇下,一个头戴插着红菱的黑色礼帽,身着泛着亮光的黑绸长棉袍,脚穿黑棉靴,肩上还十字披红的小新郎便站在了大家面前。张世耀本就黑瘦的小脸由于害羞好像更黑了,他撅着嘴,老大不愿意。

      “为啥非要娶媳妇,我还要去学堂念书。”张世耀仰脸问母亲。

      “书要念,媳妇也要娶。”母亲含笑回答。

      吉时已到,三盘响器吹吹打打带张世耀到刘家迎亲。

      刘家是当地大户,曾祖父刘忠贤是前清举人,谋得翰林院编纂之职,虽官职不大,却也诗书熏陶,对其影响颇大,遂对子女教育也严谨慎重,故刘家子女经商的经商,教书的教书,曾德高望重,名声远播。到了重孙子孙女这一代,随着世道时局的动荡不安,能好好读书出息的就很少了。

      且说张世耀今天要迎娶的刘梅,是刘忠贤最小的孙女。打小就聪明伶俐,如今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肤白貌美,个头高挑,还学的一手好女红。戏台上小生、旦角身上穿的蟒、帔和氅上的龙凤呈祥,她都能绣的活灵活现。这个是她嫁给张世耀后左邻右舍都看到过的。

      迎亲队伍到了刘家,刘梅已凤冠霞帔,红盖头遮面,端坐堂屋等着了。当年少无知的张世耀手执红绸,牵着红绸另一端自己的新娘,天知道他有多自惭形秽,他的新娘比他整整高出一头,他要仰视才可与之交流,虽然此时还看不到新娘的脸。

      一番仪式走过,又一番叮咛,别过刘家老小,张世耀迎接着自己的新娘,骑着高头大马,由响器队伍簇拥着,浩浩荡荡回家去。

      “叔,我要尿尿。”骑在马上冻得瑟瑟发抖的张世耀大声喊同样骑着马走在他前边的迎亲管家张福平。

    “还有一袋烟功夫就到家了,坚持一会儿,大侄子,新娘子还在轿子里呢!”张福平扭身笑着对张世耀说。

    “这是啥样的人啊?怎么这样?”听到前边的对话,轿子里的刘梅羞红了脸。

      终于熬到进了家门,已经被尿憋的难受的张世耀跳下马直奔茅房。上完茅房的张世耀哪里还知道有别的事要做,直接找好友青山玩了。

      这边要举行仪式却找不到新郎,这可又把老父亲张福礼急得热锅上的蚂蚁般。

      在众人的帮助下,最后在青山家火塘前找到了张世耀,他和青山正忙乎着烤刚抓的一只山雀。

      所谓的吉时已过,婚礼草草进行。搁在以前,张福礼早揍儿子了,可现在碍于新媳妇脸面,张福礼也不好薄了儿子脸面,只私下里狠狠数落儿子一顿。

      热热闹闹的酒宴,人来人往的亲朋,家里娶个才貌双全的媳妇,张庄张福礼算是喜上眉梢,长了面子。

    可张福礼哪里会知道,这场自己一手撮合的门当户对,实质却不相配的婚姻着实害苦了两个孩子。

      当宾客散尽,被逼无奈的张世耀走进父母为自己布置的新房,掀开新娘的盖头时,张世耀没想到自己带回来的这位姐姐般的新娘长得竟这样好看。明眸皓齿,朱唇粉面,如云乌发鬟在脑后,发簪横叉,丹珠轻荡,气韵和着灯光,让满室熠熠生辉。恍惚间张世耀竟觉逢着了传说中的仙女。

      而刘梅却是看到张世耀的那一刻差点没晕过去。她哪里会想到父母答应的这门亲事,自己的丈夫竟然会长成这般模样,个头矮小,细眼阔鼻,剑眉横生,帽沿外露出的两只耳朵,夸张地支愣在左右两边,把不协调的五官衬出几分滑稽来,整个看上去又黑又丑。父亲张福礼长相虽不出众,却也很是顺眼,媳妇王氏更是耐看耐端详,怎么就生个变异品种。

      刘梅只一眼就顿生厌恶之心。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反差,加之对已故表哥的思念让同样年龄不大的刘梅“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任谁劝都无济于事。

      刘梅从小就喜欢她的表哥王靖远,那个同村姨姨家高大帅气的表哥。年少无知时只知道跟在表哥后边玩,表哥也很照顾这个漂亮的小表妹。随着年龄的增长,刘梅对表哥的那份喜欢已全然囤积为浓浓的爱。刘梅不知做过多少美丽的梦,梦见自己成了表哥的新娘,梦见自己和表哥一起去传说中的草原,去向往已久的大海…

      然而随着战争的到来,参加抗战的表哥在一次战役中不幸遇难。当刘梅得知表哥牺牲的消息,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表哥给她承诺过,要她等他回来的。

      可她到姨家看到堂屋桌上放着表哥的遗相时,刘梅一下晕厥过去。她的心疼了,也空了。她向姨姨索要了一张表哥的照片,每天对着照片想表哥的种种好。她将对表哥的浓浓思念连同照片锁进她视若珍宝的首饰盒里。从此,刘梅像换了个人,沉默寡言,并且拒绝一切上门提亲的人,心里暗暗决定“余生守住表哥,不再嫁做他人为妻。”

      直到去年父亲告诉她张庄张家的张世耀异常聪明,小小年纪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能帮父亲打理粮店的买卖,是个人才。刘梅的心里哪里还能容下别人,便一口回绝了。可母亲的眼泪,父亲的威逼利诱最终让刘梅妥协了。她答应了这门亲事。

      如今看到这样的张世耀,哪里有什么才华和能耐呢!即使有也被他的外貌毁于一旦。

        刘梅后悔自己的立场不够坚定,没能守住自己的内心。这轻易的动摇换来的将是怎样的痛苦?这往后岁月该如何与这个人一起走下去?刘梅不断地问自己,她似乎能听到自己内心滴血的声音。真的是“骏马常驼痴汉走,美女总伴拙夫眠”吗?

第二章  约法三章

      按当地习俗,新郎年龄小,圆房的事情要等新郎十八岁再进行。所以哭过、恼过的刘梅过起了和在娘家差不多的生活,她把全部心思都用在刺绣上,加之年少无知又爱玩的张世耀很少来烦她,婚后不久便又去学堂念书了,这少见少烦恼。

      刘梅把每一个日落晨辉、每一个流动的日子都织进戏服里,那些浸泡着无限相思的日子全在刘梅的飞针走线中悄然流逝。

        时光在游走,渐渐长大的张世耀不仅在学堂学习知识,还在老师的教化引导下慢慢明白,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是有家室的人,是要肩负家庭重担的。他更能从同伴的羡慕中知道自己娶了个才貌双全的媳妇。可令他烦恼的是,他不知如何去接近媳妇,如何讨她欢心。他知道她嫌他丑,所以,每次从学堂回去,他都要捎点自己认为她喜欢的首饰或好吃的,可从没能让刘梅高兴起来。

      时间蜿蜒前行,不经意间带走多少快乐与烦恼。

      这年麦收结束,十八岁的张世耀学堂学业已经结束,如若继续学习,那要到县里上了,倘若不再继续,那就回家干活去。

      “日军投降了,以后的学习不会有那么多干扰了吧!”张世耀心想。

      煎熬、等待了整整六年的张福礼老夫妻俩,可不管那么多,他们只想让儿子快点圆房,能早日抱上孙子。

      这不,张世耀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没站稳,父亲便叫他到堂屋里来。张世耀哪里会不知道父母的心思。可他哪里又能摸清若冰山般的媳妇那心思呢!

      “你现在最大的任务是把房圆了,上学的事随后再说。咱的土地说分就分了,这世道谁能说准明天会发生什么呢!生儿育女才是大事。”张福礼隔着缭绕的烟雾,眯着那双不大的眼睛,跟儿子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我知道,爹,可你得给我时间。”张世耀悻悻地说。他知道自家那么多地,前段时间按政府的政策,留够自己种的,其他的都上交乡里,分给别人家了,父亲虽没说什么,可内心的难受张世耀是知道的。呼风唤雨风光一世的父亲曾因这个事两天两夜没睡觉。世事无常,昨日风光不再,父亲一下苍老许多,他不能再给父亲添堵。

      “时间大把大把的有,不知道你们年轻人闹什么幺蛾子!”张福礼生气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保证完成任务。”张世耀说完便离开堂屋回自个房间了。

      “咱俩能不能谈一谈?”张世耀问正低头在一件氅上绣龙珠的刘梅。

      “我们好像没什么好谈的。”刘梅头没抬直接说。

        “我们是夫妻,这个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

      “知道就好,我已经十八岁了,你也二十三岁,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该做的事做了……”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性有些寡淡的张世耀此时比以前高出许多,岁月优待了他,弹去他的黑,让他长开了,虽然还是依然故我的丑,较之以前已有脱胎换骨之变。他吞吞吐吐且脸红含羞地说。

      “可是…”刘梅羞红了脸,欲言又止。她知道早晚都要来,可她真的走不出那段情感的藩篱。表哥挺拔伟岸,相貌堂堂,风度温情,他的音容笑貌早已刻在她的心灵深处。刘梅曾回娘家怨过父母,并决心不再回张家,她说她看不上张世耀。可向来视规章诫命是天的父母哪里肯答应,刘梅哭过恼过后,深知无法改变现实,便只有认命般又回到张家。她恨自己的懦弱,更狠这场婚姻,让自己在痛苦的深渊中浮沉煎熬。

      此时刘梅知道,这个事不能推脱,如果推三阻四,让公婆知道,让自己的父母知道,那就要落下不孝的骂名了。

      “我答应你,可我有约法三章,如果你答应,就往下进行,如果你不答应,便一切免谈。”

      “好,什么约法三章?我答应你。”张世耀还不知约法三章内容,便一口答应。

      “第一、只为传宗接代,不谈爱恨情感。”

        “第二、分床而居,拒绝肢体接触。”

        “第三、我们俩的秘密无需告诉双方父母,各自安好,诸事不劳烦对方。”

        机智忠贞如刘梅!她一口气说了三条。

        “就这三条,还有吗?”一脸惊讶的张世耀故意问。

          “若没有,我就拍板答应了。”张世耀继续说。

        “好,没了。”

        就这样,刘梅的约法三章解决了张世耀的难题,也给彼此继续相处下去找到了出口和方向,更给刘梅的情感挣得自由的空间。

第三章    妻子的秘密

        一切还都顺利,三个月后,刘梅怀孕了。全家人沉浸在喜悦中,张福礼夫妇更是眉开眼笑,见人便撒糖果。而张世耀在高兴的同时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从和媳妇同床共枕,有肌肤之亲后,便每晚都想抱妻入眠。按常理,一个男人对异性的渴求无可厚非,何况是自己的妻子呢!可刘梅哪里肯答应,她严格执行约法三章,毫无商量余地。这让一向不急不躁的张世耀如狗咬刺猬般无法亲近自己的媳妇而苦不堪言。

      一天晚上,张世耀原打算和媳妇套套近乎,借机亲热一番,谁知他看到妻子神神秘秘抱个首饰盒念叨半天,末了还把盒子锁上,钥匙放入贴身口袋里。

      “你在干嘛?里边装的什么?”

      “没,没,没什么……”妻子刘梅吞吞吐吐,满脸的惊慌失措。张世耀从未见过妻子这样紧张过。觉得大有问题。他要她立即打开盒子看个究竟。可媳妇说什么都不肯拿出钥匙。张世耀毫无办法。他没有娶来言听计从的媳妇,却也没有铁哥们青山揍媳妇的勇气,容貌的差距让他在刘梅面前永远矮了三分。可是嘴上的失败不等于心里就放下了。

      张世耀的内心有十万个疑问奔腾叫嚣。他曾不止一次想亲自把那个神秘盒子撬开看个究竟。可他又一次次忍住没有去做。他想他得尊重媳妇,可与其说是尊重媳妇,不如说是他内心有些惧怕,他怕自己在媳妇心中留下偷窃下作的印象,怕媳妇更瞧不起他。

      对此张世耀心中有无数种猜测。 “难道是有私情?”张世耀心中的无数种猜测最后指向这一种,他隐隐感到盒子里的秘密一定与他们夫妻不和有关系,可他又不敢确定,因为媳妇从来不无缘无故外出,即使出去也没单独一个人过,何况现在又有了孩子……张世耀给媳妇开脱,也极力说服自己。

第四章    离家抗美援朝

      “好消息!好消息!新中国成立,人民当家做主人了,举国上下一片欢腾呢!”百事通张福平到处宣传这最新消息。

        “全国解放,真该放鞭炮庆祝庆祝!”

        “咱们以后真能做主人了?”

        “那还用说,地都分给你了,还愁没吃没喝啊!”

        ……

        村前屋后人们思考着、热烈讨论着,心情都无比激动,为新中国成立,更为自己未来充满希望的生活。

      “世耀啊!爹这一辈子呀沾祖上的光,坐拥良田千顷,也风光了,但我也努力了,如今世道变了,爹也老了,如今穷人翻身做主人,仔细想想,这是大好事,不过就是坑住咱这样的人了,几辈人辛辛苦苦挣来的一夜之间都成别人的了,我心有不甘啊!可这是大趋势,挡不住。没了土地,你要在学业上下功夫,做出成就,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把它带向啥方向,你可得掂量好………”

      张福礼对儿子说完这番话,眼里尽是伤感与无奈,再无昨日的精干和霸气。他知道世道是真变了,但他更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几分能耐。虽然儿子脑瓜聪明,可性格懦弱,要想肩负起这个大家的重任,还差那股血性,还需一番历练。

      毕竟是在学堂念过书,张世耀对时下局势还是了解的。他知道刚刚诞生的新中国必将面临各种各样的挑战,而自己也将在这个大熔炉里进行煅烧、铸造。

      张世耀的读书梦一直都没有熄灭,他还想回到学堂读书,可这世道,还没平静几天,上边又有消息了,美帝国主义侵略朝鲜,那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刚轻松下来的全国人民此时又紧张起来了,又要打仗了!

    上不了学的张世耀不胜其烦,加之家中烦心事多,媳妇对自己又冷若冰霜。张世耀心想:好男儿志在四方,走出去无疑是一种解脱,于自己、于刘梅都将是最恰当的出路。张世耀暗暗做出决定, 我要参军,我要去抗美援朝。

“吾父吾母安好!

        看到信我已经离开。俗话说:大丈夫志在四方。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再不做温室的花朵,我要接受暴风骤雨的洗礼。

      儿抱定必胜信心,也抱定必死决心,二老不必难过,儿子已成人,是该接受历练的时候了。也请二老放心,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不孝儿:张世耀

吾妻安好:

      你我结婚数年,我的丑给你造成很多困扰,我虽丑,可我有颗火热的心,国之有恙,匹夫克之。

      愿我走后,你能心情畅快,扶老携幼,操劳一家老少衣食住行,我不胜感激!

                                丑夫:张世耀

      张世耀在一家人的埋怨、担忧中离开了家。

      “这不孝的混账东西,不吭声都走了,那是你待的地方吗?你能吃得了那份苦吗?子弹可不长眼睛……”

        “呜呜呜……我这傻儿子呀!就你那身子骨,你不是自找苦吃,你受得了那份苦吗?”世耀妈的哭声里有太多的不舍和心疼。

      谁说不是呢!张世耀妈生养四个孩子,三女一男,张世耀最小,就这一独苗,谁能答应让他去参军打仗。

      战争是残酷的,更是惨烈的。张世耀由于个头小,又丑,力量也很有限。部队首长让他在后勤处给其他人输送物资。可即使这样,张世耀也没能逃过劫难。

        那是在一次敌我双方已经对抗僵持了整整两天的战役,敌军也许是为了早点结束战斗,也许是为了彰显他的超强实力,又一次派出投弹飞机十架,眼见敌机在头顶盘旋,耳边是呼啸而过的轰鸣和密集的炮弹爆炸的声音,大部分人都无法安全躲藏,张世耀也不例外,一颗炮弹落在了他守护的物资供应处。张世耀躲藏不及,炮弹爆炸的巨大威力把张世耀抛到了空中,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掀起的一块巨石落在了张世耀的左腿上,张世耀顿时昏死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了,是剧烈的疼痛唤醒了他。他躺在防空洞里,左腿扎着厚厚的绷带,头上也缠着绷带。他看到几个医务人员在忙碌着,那些受伤的战友,有的五官血肉模糊,有的缺腿少胳膊,个个面目全非,个个鲜血淋淋。

      “还有多少人横死战场呢?这仗打起来果真吓人。”张世耀想。他知道,自己仅仅是参加了抗美援朝,而先前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自己虽没有参加,可都一样的惨烈,一样的有无数人流血牺牲,而这一切的流血牺牲都是为了让家人、让我们所有人能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这牺牲也值了,值了!

      此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他那冰山美人般的媳妇,刚满周岁的儿子,还有父母……他们还好吧!张世耀默默地想着。

      仗打了三年,美帝国终于扛不住,叫停了。收拾好战场,部队一批一批的撤离回国。张世耀是最后一批回国的。

第五章    负伤归来

      久别归来,当立了二等功的张世耀站在自家门前,看到阔大高深、熟悉的庭院,看到日渐苍老的父母,看到媳妇,看到长大的孩子,他忍不住一瘸一拐走上前拥住了爹娘。那些硝烟弥漫的日子,那些前途未卜的惶恐,那些生不如死的煎熬,那些远离故土亲人的孤独……一起涌上心头,化作滚滚泪雨,滂沱而下。

      “我回来了!”张世耀哽咽着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张福礼老泪纵横,老伴更是泣不成声,摸摸儿子这儿,摸摸那儿,最后把目光落在儿子的瘸腿上,她无法想象儿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大罪。原以为几年来音信全无的儿子已命归黄泉,哪曾想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了!

      “刘梅,我回来了!“张世耀扭身走向妻子和儿子。妻子刘梅泪光盈盈,儿子呢!一直躲在妈妈背后,望着这个似乎不曾见过的陌生的丑八怪。谁说不是呢!走时混沌一乳儿,如今活泼小少年。儿子还不认识他这个父亲呢!

      几年的分别能否在此刻拉近两人心的距离,张世耀流血牺牲的家国大义能否弥补自己丑的缺陷,赢得妻子的芳心半颗?

      “刘梅,这几年我不在家,辛苦你了!”张世耀伸手握住刘梅的手。

        “只要你平安回来就好,孩子有父亲了!”刘梅眼里尽是真诚和无奈的酸楚!说着她依然抽出了自己的手。

      “还走吗?听说你立了二等功,政府怎么安排你?丑娃大侄子。”叔叔张福平问。

      “咱本一普通百姓,去打了一回仗,就想让政府安排吗?我没那样想过。”

      “可你这腿,为国家受伤,这回来怎么干活啊?”

      “国家刚成立不久,长期战争已元气大伤,现在正在恢复,不管别人怎样,我不能要求那么多,已经发过抚恤金了。”张世耀幽幽地说。

      “唉……”张福平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一个决定就是一生。

      张世耀决定回来就注定他往后余生要和土地打交道。随着父母渐渐老去,腿已残的张世耀硬是接过了家里的重担,开始漫长的艰辛劳动。

      时间会冲淡一切,却也会强加给你很多东西,让你在生活的大练场里历练、铸造、不断坚强,增加你直面困难的勇气。

      “世耀啊!你看看,你爹是怎么了?”母亲慌慌张张来叫儿子。

      张世耀腿脚不便,跟在母亲身后来到父亲床前。媳妇刘梅也紧随其后。只见父亲面容消瘦,呼吸困难,很明显父亲病情加重了。

      “儿子,我不行了,家就交给你了。其实我心里很欣慰,你能堂堂正正做人,你真的长大了,这我就放心了,放心了……”张福礼把头转向儿媳刘梅。

      “这么多年委屈你了,这个家也全靠你的料理,让你受苦了。你们要好好的,我就没什么遗憾的了……”

      “爹,我们会好好的,你放心吧!”刘梅泪如雨下,多少年的同锅生活,早已熬煮下浓浓的亲情。加之自己父母走的早,刘梅心里早已把公婆当做亲爹娘了。

        “爹,你没事儿的,我再叫医生给你看,你会好起来的,你会好起来的。”张世耀悲从中来,不住地安慰着父亲。

        “他爹,他爹……”张福礼闭上了眼,任老婆呼天抢地也没再睁开。

        “爹……”

        跪在床边的张世耀扑在父亲身上,恸哭连声。

        就这样,张福礼走了,曾风光一时,威震四方;也曾委曲求全,深明大义……他走得坦荡磊落,走得无怨无憾。

      张世耀在父亲起起落落的人生里看到一份从容淡定和襟怀坦荡;同时也看到父亲面对局势动荡时的那份睿智;还有三年自然灾害中父亲带全家人共度难关时的挚爱深情。

        想到此,张世耀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自己肩上的重担,年迈的母亲需要照顾,妻儿需要照顾……还好,仅仅是左腿行动不便,他一度忘记自己不是正常的劳动力,他和村中的其他男劳力一样,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照顾一家老小,再苦再累毫无怨言。他是不折不扣的好儿子、好父亲、好丈夫。

      他不再探究植根在妻子内心的秘密,也不去想自己的努力是否抹平妻子内心的罅隙。在他看来,现世安稳,家人平安健康,才是最美的岁月静好!

第六章    灾难降临

      如果岁月是条河,那会有静水缓流,也定会有激流险滩。当时光跌进了漩涡,溅起的何止是浪花朵朵,还有不可预知的风云突变。

        灾难的降临总是那么突兀和张狂。这一天,家里闯进来一群人,声称铲除黑五类,地主儿子娶富家千金做媳妇,属铲除之列,张世耀和妻子双双被带走游行。

        “你们抓人也得有根据,放了她,要打要罚有我在,别难为女人。”张世耀生气地对来人说。不明就里的妻子吓得泪流不止。

        一群人哪有恻隐之心,只有好斗之志。夫妻俩被带到村子会场大院内,受全村人的唾骂,掷物殴打。

      “丑八怪,交代你的罪行吧!参军打仗你都做了什么反党之事?”一个年轻的小兵问。

      “我从没有反过党,也从没犯过什么罪。”张世耀生气地回答。

      “还有你,怎么就看上他这个丑八怪,出于什么目的?”小兵又问刘梅。

        “我没有什么目的。”刘梅羞得不敢抬头。

      ……

      张世耀觉得世界疯狂了,一切都变了,黑和白自己无法辨识,是与非也不能辨别了。无端地受审,没来由地批判,让每一天都成了煎熬。随时批斗、游行的折磨使张世耀夫妇苦不堪言。他实在想不通,他和妻子虽关系不是太好,可都能堂堂正正做人,不偷不抢,不欺不诈,怎么就成了有罪之人呢!

      好在两人都是硬骨头,在大是大非面前能团结一致,立场坚定,不屈服,也不互相抱怨。经过无数次的折磨后,最终放了两个人,因为实在找不出能打倒两个人的罪证。

        在这场浩劫中,受伤的何止张世耀夫妇,还有千千万万无辜的人精神和肉体受到双重摧残,有的难以忍受屈辱和非人的折磨,选择自杀的比比皆是。

      我们不能怨恨任何人。时代的脚步总是在历史的长河中跌跌撞撞、摸索前行,它会有狂风暴雨的侵袭,也会有艰难险阻的磨砺,可无论怎样,它都会缓缓前行,并被打上独特的时代烙印。

      无疑,这个时代留给人们太多痛苦记忆与惨痛教训,它时刻在警醒着人们,生活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对待我们,我们要始终站在正义的立场,并且让自己拥有向上的力量。

        凄风苦雨中,张世耀夫妇穿过风雨飘摇的日子,总算迎来了阳光明媚。经历了那么多,张世耀一下苍老了许多,满头乌发几乎全部变白,那条瘸腿似乎也更瘸了,他成了人们眼中的丑爷、瘸爷。

第七章    党的关怀

      丑爷虽丑且腿瘸,可心不瘸。

      这不改革开放的东风吹遍了祖国大地,也吹散了丑爷心中凝结的郁闷。他重操旧业,把当年自家的粮屯南屋改制一番,变成了一个杂货铺,妻子刘梅香在铺子里进货卖货,丑爷还下地干活,日子逐渐好转起来。

      早已成家的儿子、儿媳另立门户,日子过得蒸蒸日上。孙子也在去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孙女也考上了省医学院,真是喜事连连呢!

      “老张啊!县民政局来验证你的身份,给你发补贴了。”村支书领着一行人来到丑爷家。

      经民政部门的核实审查,丑爷这一曾经抗美援朝的老兵从此享受每月一百六十元的津贴。这真是一件意外且令人振奋的大好事啊!

      “感谢你们,感谢党和政府,这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一件事,我会尽我余生之力好好劳动,不辜负党和政府的深恩!”丑爷激动的嘴都结巴了,那脸上的笑全荡漾在条条皱纹里,那双聚光的小眼睛早已眯成了一道缝!

第八章    走出藩篱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党的光辉照亮了祖国的角角落落,前路一片光明。

      操劳一辈子也没能走出情感藩篱的刘梅奶奶积劳成疾,身体每况愈下,可她是高兴的,在她心里丈夫虽丑,却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因为他丑的背后有智慧和坚韧,更有气魄和担当,这已弥补了他的丑,刘梅心里早已接纳了他。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自然规律面前,谁能背道而驰呢!九十岁高龄的刘梅奶奶病倒了。

        “风华绝代总归尘,洁身自好德最馨。”自知日子不多的刘梅奶奶要把埋藏在心中的秘密告诉丈夫丑爷,她要轻松离开这人世,她更要让丑爷知道她的心思,这辈子跟着丑爷她曾经后悔过,可这辈子跟着丑爷她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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