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
林沫不可思议地看着洗手盆里不断来回走蚂蚁步的小恶魔，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
小东西，该怎么处死你呢？你是不是在我头上结婚生子了？我还怎么出去见人啊！弄死你弄死你弄死你！！！
怪不得这几天头痒得很，一会儿这里痒，一会儿那里痒，还以为有头屑了，可拨弄头发也没有白雪飞飞的情况。
可是！
居然有虱子了！！
特么的怎么会长虱子！！！
林沫心烦意乱极了，眉头紧索着看着那个被她用牙刷柄打得看不出形状的小畜生，心里闪过一千一万句草泥马……
丢脸丢大发了！！
这下该怎么办？
去理发店？跟人家说头上长虱子了？让他们把头发剪了？免了！都能想像一帮人像看怪物躲瘟神一样的表情。
叫闺蜜来帮忙撸撸？想到闺蜜一惯不嫌事大的大嗓门，林沫满心质疑自己怎么就交了那样一个疯子伙伴。
可是，这头上还有没有虱子还不知道，说不定已经有虱子蛋了，不叫人来清理一下不行啊！
林沫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长虱子，太特么丢脸了！自己那么有洁癖的一个人，这虱子是怎么来的呢？
莫非是因为睡了林婆的床？不然怎么解释？？
可眼下，得先找人来把头上给大扫除啊！找谁呢？这个大丑闻，她林沫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啊！
得找个不熟悉的人。
要不花点钱去街上找个陌生的人来帮帮忙？
就这样！
林沫戴上口罩和帽子，车也没开，直接坐上了地铁。地铁上，挨着她坐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本书心无旁骛地看着。
没多会儿，上车的人多了，男人就往林沫这边挤了挤。林沫不着痕迹地往边上挪了挪。
又过了一会儿，男人又靠过来了一点。林沫心下不痛快了，原来遇到个装斯文的败类了！想到包里那把剪刀，林沫邪魅地笑了。原本是想用来剪头发的，没想到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林沫主动往男人这边靠了靠，用包挡着手里明晃晃的剪刀，悄悄对他说：“大哥，我比较喜欢玩点刺激的。”
男人身子一愣，看了看那闪着寒光的剪刀，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收起那本惺惺作态的书，故作镇定地站起来，眼神再没敢往林沫身上瞟。车一到站，立马下车闪人了。
林沫鄙夷地哼了哼，继续坐了一个多小时，自己都不知道到哪儿了才下车。陌生的地方，碰见熟人的几率就少很多，安全。
林沫漫无目的地瞎逛着，躲闪着眼神四处搜索着合适的人选，时不时地挠挠头。得尽快解决啊！这滋味……
“小姑娘，你这瓶子还要不要啊？”
耳边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
林沫看看眼前五六十岁的老人，又看看手里快要喝完的矿泉水，把瓶子递过去开口问道：“大妈，你捡一个月的瓶子能捡多少钱啊？”
大妈嘿嘿笑了笑，把瓶子里的水倒在下水道眼里，捏瘪了再盖上盖子放到手提袋里。
“说不准呢。有时候一两百，有时候三五百。我腿脚不利索，走不了多远，垃圾车又来得勤快，有时候垃圾桶里的都没来得及捡出来就被拉走了。幸好这条街上做生意的人都愿意把废纸板送给我这个老太婆，让我不至于饿死。”
“大妈，那你眼神好不好？”
“嘿嘿，你别看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可眼神好着呢！我们那一辈人没电视没手机，眼睛净是看山山水水，哪像你们这些年轻人一天到晚被辐射，哪有我们这眼力得劲哎！”
听到这，林沫窃喜地笑了。
“大妈，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小姑娘，既然需要我帮忙，那我就帮呗！难得你还不嫌弃我一老太婆。”
“大妈，你都还没问要你做什么呢，你就不怕我让你干什么违法的事儿？”林沫揶揄着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看你这姑娘的眉眼就是个心善的人，不会为难我的。说吧，要我帮什么？”
林沫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这才轻声说道：“大妈，你能不能帮我撸虱子？”
大妈听了，睁大了满是褶皱的眼皮，有些不敢相信。
“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林沫懊恼地握紧双手打算放弃。
“不是不愿意。姑娘，你说的是虱子？”
林沫低垂着脑袋点了点头，头上又开始不可抑制地痒，她隔着帽子使劲撮了撮。
“走吧姑娘，换个地方吧。”大妈的语气依然很和善，听不出任何不怀好意。
林沫抬起头，看着她慈祥的笑容，仿佛看到了林婆，不由自主地跟着走了。
七弯八拐的，俩人终于在一处小平房前停住了。
老房子有点破旧了，墙上爬满了葱葱茏茏的爬山虎，墙边还种了很多白菜，菜叶翠绿翠绿的，长势良好，看得出来主人的精心呵护。
“姑娘，进来吧！”大妈热情地招呼道。
林沫有些踌躇，进吧，难不成在人家房子里面撸虱子？不进吧，在大门口又怕别人看见……
“小姑娘，进来呀！我这还有个后院，没人看得见。”似乎是知道林沫在想什么，大妈笑眯眯地解释。
“那你家里人呢？”
“老太婆我孤家寡人一个，儿女们都不在，别有什么顾忌。”
林沫跟着她走进去。穿过长长的走廊，迎面而来的是个农家小院。
相比这个城市随处可见的钢筋混凝土气息，这个种满各种蔬菜的小菜园简直就是极品。红的绿的黄的，到处散发着新鲜的味道。
这让林沫想起了乡下的林婆。
“来吧，坐这儿吧！我帮你看看。”
“您真的……不介意？”
“小时候家里穷，别说洗发水，连吃的都没有。时间长了，这头上就长虱子了。几个小伙伴有空的时候，捉虱子就成了第一任务。你帮我，我帮你，还比谁捉的虱子个头大。”老人微笑着边说边拿下了林沫的帽子开始认真翻起来。
林沫听得鸡皮疙瘩都起了，这东西还拿来比个头大小？？
“大妈，先把头发剪了吧！短点方便些。”林沫说完拿出包里的剪刀递给老人。
“头发长确实碍事，可惜了这一头秀发了！这年头，不捯饬头发的女孩没几个了。你不后悔？”
林沫笑着摇了摇头。刚好到时候再去理发店修个短发，换个新造型。
老人家叹了口气，顺着林沫说的长度剪了下去。洋洋洒洒，青丝落地，要说真的舍得，也不全是。
“姑娘，看你穿得很体面，不像邋遢的人，这头上的虱子是哪里传过来的吧？”
林沫顿时无奈地轻声叹了口气。
这还用说？这么有洁癖的林沫，处处透着精致，要不是睡了林婆的床，怎么会有这东西呢！
林沫是林婆捡回来的，林婆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让林沫像同龄的孩子一样欢欢喜喜健健康康地长大，硬是用一双苍老的手供出了一个名牌大学生。虽然读大学时的林沫再没用过林婆的那点杯水车薪，但是林婆的好，于林沫而言是刻骨铭心的。
好不容易工作有点起色了，准备买房子接林婆进城享福，林婆却在这个时候去世了。
她匆匆回了趟老家，直到忙完后事晕倒在地上，这才发觉她已经两天没吃饭睡觉了。悲伤突袭，只觉得无比难过，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是在林婆的床上醒来的，床头放着一碗米汤，这是她一直都爱喝的，还冒着热气，应该是隔壁王婶刚煮好送进来的。睡了一觉，她也着实饿了，咕咚咕咚就往嘴里灌。
要返回去之前，王婶交给她一个信封，交代她一定要收好，任何人来要也不能给。就算是林婆的亲儿子亲闺女来问也不能让他们知道，更不能给。
林沫想着应该是林婆从牙齿缝里省下来的钱，虽然不会有多少，但是不能便宜了那几个不孝的子女。平时不往来也就算了，老人去世了也没来露个脸，太过分了！
林沫拿出一张卡给王婶，“王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从小到大，您对我和啊婆的照顾，我没齿难忘。啊婆不在了，往后我也难得回来一次，还希望您能帮我经常去啊婆坟前拔拔草捡捡枯叶。”
王婶还想推拖，林沫却已经转身离开了。
回来后没几天，林沫就觉得经常头痒。她还只当是有头屑了。没想到竟然是长虱子了！
林婆不爱干净她知道。
从小，林沫就特别爱干净，最见不得林婆一件衣服穿个十天半个月的，老是连哄带骗地让林婆洗澡换衣服。
至于洗头，林婆说洗了头会疼，年轻时落下的老毛病，不敢洗得那么勤快。但隔三差五的，林沫还是会在艳阳高照的午后监督林婆清洗。
林婆有一阵儿头上也长了虱子，那是林沫读大学的时候了。没人催着守着，也没人帮她撸撸。等林沫看到时，只能无奈地按下恶心，头皮发麻地帮林婆撸虱子。
可是虱子没几个，虱子蛋却很多很多，林沫巴不得给林婆剃光头。眼神愤愤的，像个小老太太一样不停叨叨：“叫你好好洗头你又不听了是吧？你怕冷，我不是给你带个吹风机回来了吗？洗好吹一吹，立马就干了，头就不会疼了嘛！弄出这么些东西，搞都搞不干净！……”
林婆只是一味地笑，享受着温暖的阳光，和林沫深深浅浅的关心。
再后来，林沫毕业工作，没那么多时间陪在林婆身边，想必那些虱子也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势不可挡……
那次昏睡在林婆床上，林沫当时什么想法都没有。没有恐惧，没有嫌弃，满脑子都是林婆生前的一颦一笑一字一言，恨自己为什么不再加把劲，好让林婆早些过上好日子。
“姑娘，疼吗？我轻点啊，你别哭了……”大妈在林沫跟前手足无措地安慰着。
林沫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了。
“大妈，我没事儿。只是想起一些事……”
“哎，还以为是我把你弄疼了呢……虱子找不到，虱子蛋也不多，快撸完了，你再坚持一下啊！”
林沫点了点头。
这个午后，清阳不燥，微风习习，满院都杂满了硕大肥厚的蔬菜叶子的清新味道。墙角的黄瓜挺直了傲骨的身躯，身上的刺点儿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等会儿一定要把你给摘了！
“好了，姑娘。还好不多。下次注意些，别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啊！过个两三天再来一趟吧，以免有漏掉的。这些个小东西可磨人了！”
林沫从包里掏出两百块钱给她，“大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收下。”
老人家急于推脱，“说好了是帮忙的，哪能要钱呢！”
林沫说：“过两天还得来麻烦您呢！”又把钱塞进老人衣服口袋里，“介意我吃根黄瓜吗？”
“吃吧吃吧，都新鲜着呢，超市里的可吃不出这味道哩！”大妈走到墙角细心挑选了几根手掌长的黄瓜，又摘了点四季豆和青椒，拔了几颗白菜，装在环保袋里递给林沫。
林沫落落大方地接过来。
道过谢，林沫离开小院就直奔理发店修剪头发。之后又就近买了身连衣裙换上，把之前穿的那套连着帽子一股脑都扔进了垃圾桶。这才神清气爽地回家去。
回到家，她打开窗户，让风吹进来换换空气，又把床单被罩沙发垫全换了个遍，该洗洗该扔扔，里里外外来了个大扫除，墙角旮旯里都喷上了杀虫剂。又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这才满意地睡下。
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林沫梦到自己满头的虱子，随手一抓一大把，都快崩溃了！最后是被吓醒的，这才想起老人让她过两三天再去看看的。这都快一个星期了，可别真留祸害啊！
林沫记性好，很快找到老人家里。老人见她来了，笑容满面地说：“我这几天可是天天在家里待着，哪儿都没去，就怕你来了找不到我。怎么样？感觉还痒吗？”
林沫放下手里的营养品，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我这破事儿，您还这么上心，耽误您做事情了吧？这是给您的，您记得吃啊！别像我家啊婆似的，东西都放到发霉了都舍不得吃。”
“你来就来嘛，怎么还这么客气。这多不好意思呀！上次带回去的菜好吃吧？等会儿再带些回去，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
虱子事件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每当头皮发痒，或是别人不停挠头时，林沫的第一反应就是――别是有了虱子呀！
呵呵呵，哪有那么多烦恼哟！
后记：
王婶交给林沫的那个信封里，不光有林婆省吃俭用留下来的钱，还有一张土地使用权。
没几年，国家修一级路占用了那个村里一半的土地，林婆的房子和田地都被占用了，林沫摇身一变，成了白富美了。
期间，林婆的四个儿女不是没来找过，声色俱厉地想讨伐林沫。林沫之前还想着把土地使用权还给他们，毕竟他们才是林婆的至亲。
但是经他们这么一闹，林沫才明白为什么林婆要把财产都给她，还提醒她谁来要也不能给的原因。她也懒得跟这么狼心狗肺不识好歹的人废话，也不答理了。
那几个比林沫大了一辈的人，一哭二闹三上吊，又是骂又是哄，始终拿林沫没办法，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场了。
林沫惬意地躺在阳台的贵妃椅里，享受着阳光暖暖的温度，一如林婆暖暖的关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