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规

2020-10-09  本文已影响0人  晴果读书

抗战时期,联大学生像阴沟里的鹅,顾嘴不顾身,大多数男生都邋里邋遢,裤子破了找根白线,把破洞处系成个疙瘩,只要不露肉就行。

他是个例外,总是整齐清爽。

虽说四五年来,没添置过新衣服,不过,家里带来的衣服,他穿得很仔细,都是自己洗,换洗也很勤。

他还会做针线活,会裁会剪,一件衬衫的肩头穿破了,他能拆下来,把下摆移到肩头,倒个个,缝好了,依然是一件完整的衬衫,还能再穿几年。

这样的活,大概很多女同学都干不了。

他也从不做兼差赚钱,满足刀子般的食欲,4年几乎只吃食堂饭。

他叫蔡德惠,是生物系的高材生,一毕业就当了助教,坐办公室。

他对门办公室是化学系高教授,为人严厉,人称高阎王。除了科学没有任何娱乐爱好,就喜欢种花,且只种一种,剑兰。

这是在美国留学时养成的爱好,他专门带回了花种,在院子里种了一大片美国剑兰。

昆明近日楼有个花市,高阎王这些花是要卖钱的。靠着卖花,高教授生活提高不少,饭桌上常见荤腥,周六还能炖只母鸡。

大家对这片花更加敬而远之,不敢走近,更不敢停留。

可高教授唯独看蔡助教顺眼,请他去看剑兰。

因为高教授相信,这是个很有出息的年轻人,是真正做学问的人。

蔡也很喜欢这些异国名花,常担水来帮高教授浇花、松土、治虫。

蔡常盯在办公室里,很少出去走,交游不广,但并不孤僻,经常会有老同学新朋友来看他,除了聊天,就是看他采集的稀有植物标本。

去他那的同学,出门时,总要看一眼门外朝南院墙上,一个奇怪的东西,这是一个日规,他自己做的。

所谓“做”,其实很简单,找一点石灰,跟瓦匠师傅借一个抿子,在墙上磨出一个规整的长方形,长方形的正中垂直着钉进一根竹筷子,筷子的影子落在雪白的石灰块上,随着太阳的移动而移动,这是他的钟表。

他原来是有一只怀表的,后来坏了,就一直没有再买——也买不起。

他只要看筷子的影子,就知道现在是几点几分,不会差错。

他做这样一个古朴的日规,一半是为了看时间,一半也是为了好玩,增加点生活上的情趣。

凡熟悉他的人总不免引起点感慨,觉得这个现代古物和一个心如古井的青年学者,倒是十分相称的。

可惜天妒良才。

他病了,不久,死了。死于肺结核,他的身体原来就比较孱弱。

大家都非常惋惜,高教授听说后,心里更难受。这天是周六,高太太炖了鸡,喷香!高教授忽然想起,蔡要是每天喝碗鸡汤,也许不会死。

汪曾琪在《日规》中记述了一个儒雅上进的可爱青年,在平淡的日常中娓娓道来,去令人无法抑制深切的惋惜。

感叹当时的医疗条件落后,没能留住一个优秀的青年,在大好年华就抱憾而逝。

从另一方面来说,每个人来世间走一遭,有些人虽如昙花一现,却将美好长久留在人们的记忆中;有些人虽然活过古稀,失去后却再难留下一丝痕迹。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位年轻的蔡先生,也算度过了无憾的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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