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级自由（六）
内心对自己期待很高，永远希望自己像那草原上的老鹰，从容盘旋，忽而直刺如箭，刹那封喉，但是，自己原来就是一只麻雀，稍遇风雨，就苟安在屋檐下的窝中。
自己是一只麻雀，二万基本上是默认了。但如果有人这样评价他，估计他还会挣扎的，幸好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人家很忙，偶尔想到他，估计也是这么认为的，且又觉得毫无疑义，于是，二万就觉得很悲哀。悲哀这么多年的努力，这么多年的思考，竟然，最终，还是混成了一只麻雀。
第二天一早，他跟吴悠说学校有点事去一下就出去了。
天很阴，要下雪的样子，操场上没有人影，几只麻雀被口腹所逼在枯草里胆战心惊地刨食。二万就顺着跑道转圈，他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昨晚搞得他眼皮僵硬，闭合不上。
他想，面对这个社会的假丑恶，自己是不是无能为力，又或者根本不应该考虑这个问题。这就像地震海啸或者别人的悲惨，只能麻木应付罢了，理由当然也清楚得很。但二万又很是不平，好像很是毫无来由，自找苦吃，他承认，他做不到隐士那种潇洒。但又能如何呢？自己又不是蟒蛇，狮虎。
姑且笑笑骂几句，过自己的小日子，可是，就这样在小日子里过完一生，无风无浪，平平淡淡，就像拆迁后建了楼的地方，谁知道以前生活了几代人，发生了多少鸡飞狗跳的事。
岁月就是一条每天都发生的洪水，汹涌狰狞，它是不管冲毁堤岸，毁坏人家竭力建造的房子和财产，淹死活物，带来淤泥和疾病，搞得四处狼藉，哭声震天的。如果它乐意，还会在低洼处逗留下来，造成一片沼泽或湖泊，那它下面的房屋生灵，就好像没在世上混过一场似的。
二万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儒家的永垂不朽的功名观已经像汉语一样成为了他全部的一份，就像他的胳膊舌头一样。他就认这个死理：人活一辈子，就应该活出个人样来，靠自己事业，“铁证如山”，让人们信服。但做一个应试的老师，是不在其中的。
每当春秋两季，二万就会带学生去社会实践，以前这叫春游秋游。十几年下来，去常熟尚湖也有几次了。那里有一个景点，叫历史上的今天。当然都是历史上的重大事件或者各领域的佼佼者的生老病死。二万每次都一块块看过去，心里想自己在孔子史迁东坡龚自珍鲁迅林语堂巴金的神像中是否也能站一席之地。当然，这只是妄想罢了。
为什么？因为自己已经三十好几了，没有才华，没有决心，耐不住寂寞，总想入非非，所以一事无成。
他忽然想起大二上学期，垂涎已久的女生终于答应，自己扑通一声投入恋爱的明媚日子。刘备去东吴成亲，孙权知道，刘备戎马一生，没有享受过人间富贵，于是财货美色一攻，刘备就差点忘了荆州。“农二代”二万也是如此。于是，班长的事，就委了一个很有能力又好像淡泊名利的女生，自己就像那个纣王，寻欢作乐起来。一个学期后，班长改选，那个女生上位。成绩有三门需要补考，计算机二级，英语四级，统统没过，中间还撒了一次慌，向家里要了三千块钱。种种噩耗扑来，二万又惊又怕，又急又羞。把自己关在田家柄楼的自修室，失魂落魄。一天的深思熟虑，就是决定立刻和女友分手。至于理由，是否给人家造成了巨大伤害，因为毕竟人家品貌俱佳，家境优越，当初能俯身屈就一个一无是处的自己，人家也是发了慈悲之心，且即使二万沉沦下寮，被人当作像陈后主一样嘻笑，人家也没有嫌弃他，反而越发细心体贴，开导鼓励他，甚至破例让他在夜色里，探进她的衣服，摸遍了她每一寸如锦的肌肤。但是这些，二万也顾不上了。他那时幼稚地想，自己这个亡国之君，若要东山再起，一定要去除美色。
当然，过程甚是艰难，因为女友听了很是差异，她发挥全部的想象力，也没有想到这个结局。她就像那个农夫，要问那条蛇为什么这样对她。她宿舍的室友，也义愤填膺，冲到二万的宿舍责问，愤怒得就像那群欲将嘉靖皇帝干掉的宫女。二万当然也知道自己师出无名，且忘恩负义，禽兽不如。因为他知道，他的女友当初接受他，是多么地“伤风败俗”。
她们宿舍，一共四人。奇怪的是，其家庭条件本人品貌都在系里鹤立鸡群，真是人以群分。她们四人走在校园的大路上，就是四朵鲜艳的红玫瑰迎风舞动，勾引得欲火焚身的男生们口水直流。当然，追求她们的人，不是高富帅的学霸和班级学生会骨干，是不敢把仰慕之情表露分毫的。而这种异类，在南师，还是很多的，于是，另外三个大一就被抢购一空，只剩下老四像一个高龄剩女被她的闺蜜们嬉笑怒骂，逼着她在她们提供的男生中挑选。可是她总是睁着她那双似笑非笑含情目，仰着脸，额上几粒雀斑若隐若现，说：“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不急。”她的舍友们往往会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个老四用心不良，好像她们先找的男友，都不上档次一样，显得她们色迷心窍，眼光太低。
但这个家伙胃口也太大，太刁了。她们给她找的，看来看去，都比自己现任的男友强，但又不能休掉他们，又不能乱搞，像一个插座可以让几个插头插在自己身上，虽然看着手中的男生馋涎欲滴，也无可奈何。于是只能像一些猥琐男生看到绝世佳人路过，心里无限遗憾：“不知道这些美女又被谁操呀。”
突然有一天，老四平静宣布，晚上去“小爽”酸菜鱼，看看她的男朋友。此消息一出，就像白鸟归巢，月出东山，四野清旷，突然，一枚山果，从石阶上丁丁冬冬地滚下，立刻，百虫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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