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牡丹》|第39集 阿施孟繁星双方父母相见
圆弧形的两扇大窗子用丝绸洒花皱褶的竖拉式窗帘装饰，中间对开的落地门接着阳台。玉翎这才发现原来这整栋房子倚在小山丘上建成，从外面看是平房，进来却在二楼上。
“下面还有一层？”玉翎问。
刘家鼎点头。带她穿过厨房和餐厅，通往车库的洗衣间旁有一扇门，打开来就是楼梯。下面这一层是地下室，置身其间却完全没有在“地下”的感觉。一半空间以电视和音响设备为主，布置成起座间；另一半则用一整套刻花毛玻璃和不锈钢材料的家具围成书房。面向后院的整堵墙用钢化玻璃拉门，采光非常好，近处院子里的花色草色，远处山间天际的一抹烟霞都尽收眼底。
“这里，”玉翎指着办公桌前临拉门的空间。“如果再放一张贵妃榻，一个小茶几，闲来躺着喝茶看书，我看比神仙也不差什么了！”
“最重要的是这房子的位置对你我来说都不远，”他掏出一副钥匙放进她手里。“翎子，你要是看着哪里不喜欢，以后再慢慢换。从今天起，你是榆树街372号的女主人。”
玉翎看着手中的钥匙，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口齿不清地问：“你……你……疯了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的神情，并不是刘家鼎想像中的欣喜若狂，反而有些受惊过度的苍白。他拍拍她的脸颊：“不要太激动，只是——租来的。怎么，你不喜欢吗？”
“不是……是……可是！你……这是为什么呢？”玉翎语无伦次。
他上前一步，拥着了她的双肩：“翎子，如果我不能给你世俗的一切，让我给你一个太虚幻境。”
“可是……这不对……不是这样的……”玉翎环室四顾，更加惶然。
“就是这样的！傻孩子。我们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地方，只属于你和我的地方。”
“我说过我不要成为你的负担，任何形式上的负担！我说过的！”
“这不是负担，是拥有，”他重重地强调。“翎子，我必须拥有你！”
她不语，重新垂下头去，只觉得全世界的阳光顷刻都照在自己身上，她在热烘烘的暖意里感到自己的矜贵，因被宠爱被珍惜被呵护而无比矜贵。然后，两颗晶莹的大泪珠就从长长的睫毛下掉落，砸在衣襟上。她的肩膀微微抽动，鼻子轻吸着气，新的泪珠抛珠滚玉，一滴滴接连不断。
刘家鼎抬起她的下巴，用手指尖轻拭去她颊上的泪痕：“幸福不过是各人内心的感觉，翎子。而我只有和你在一起，才会有这种感觉。你知道，我从前并不懂得什么爱情不爱情，也不在乎。可我在乎你，我要你幸福。”
透过朦胧的泪雾，她注视着他，终于扑进他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抽抽噎噎：“可是……可是……这样太奢侈了呀！”
“奢侈？！翎子，只要你高兴，我恨不能把我所有的都给你！我要你，我不能每次为了见面就把你带到酒店里去，我不忍心，你懂吗？”他把她搂得更紧。“我们每去一个地方，你总要拍照，我知道你是想留住每一点记忆。可我看着心痛，你懂吗？”
“可是……”
“不要可是了吧！”刘家鼎揉搓着她的脑袋，语气刻意轻松起来。“喏喏，你看，以我们每个星期见一次面计算，每个月付给酒店的房钱也不少。不如拿来付这房子的租金，对吧？”
刘家鼎的算法之牵强，根本用不着花心思加减乘除便能了解，而她更明白他想要她高兴起来的用意，于是抬手拭去脸上的泪痕：“你一定饿了，出去吃一点儿东西吧？”
上一次有人关心他的冷暖饥寒，是几时？！他顺手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仔细地给她擦擦脸：“我还以为你为了保持身材，打算把我老人家给活活饿死！”
“你还不够老，”玉翎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他在她面前不时拿自己的年龄开玩笑，仿佛丝毫不介意，但她心里知道他其实是介意的，尤其是在她面前，他是很介意的。“还要再老一点儿。只有你再老一点儿，我才可以更放肆一点儿。”
“你这是职业病啊？”刘家鼎啼笑皆非，拍着她的脸颊。“赶快去补一下妆，我们先出去吃饭！你去每个房间看一看，缺什么，我们今天一起都买回来。”
她抓住了他的双手，眼睛里清光流转，幽幽地叹气：“我本来，只是想爱你。没有奢望过你有一天也会爱上我。”
“爱上你，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刘家鼎俯下头，吻住了她嗫嚅的嘴唇。
有生以来，他很少这样激动，从心灵到肉体，每一个细胞都在震颤。他的双臂坚定有力地环绕着她，仿佛怀中的不仅仅是一个躯体，而是他整个生命，整个幸福世界。
第十五章
曼哈顿Upper East Side 的Gracie Square，其实是东84街邻近东河的一段路，和“广场”这个地名并不相干。
方若施和她父母从地铁站出来，走不了多远，便看见了狭长的一个小小绿茵公园对面，那三大一小四栋连体的共管公寓楼。
这几栋楼深得大都市里闹中取静的好处。建筑外墙略显陈旧，大门都很小，门旁墙壁上的门牌号码也不起眼。方老太太东张张西望望，摇摇头评论：“看起来远远比不上国内的公寓楼气派啊。”
“这几栋楼总有八、九十年历史了，可不是寻常人住的公寓楼，”阿施温和地笑，顺手指一指其中那栋较小的红砖楼。“那一栋，第九第十层，原来是孔家大小姐孔令仪的物业，宋美龄最后的几年便居住在此处。”
孟家座落在旁边一栋更高的大楼里。大门口，衣着考究的大楼管理员正拿水龙头冲洗地面，见他们走过来，关了水退到一边，微微欠身，和阿施微笑打招呼。
方老先生见状有些诧异：“你经常来吗？门卫都认识你！”
“这栋楼里的住户和工作人员流动性很小，每个人都认得每个人。门卫要记住一两张新面孔还不容易！”阿施说着，领着他们上电梯。
电梯还是老式硬木拉门的那种，开关升降之间咔吱咔吱响，方老太太抓住了阿施的手，有些紧张起来。不是因为电梯的老旧，而是因为这栋楼里里外外透出的气势，那种画堂朱户的气势，叫人猝不及防地自惭形秽。
到了五楼，孟家的女佣阿珍姐来应门，拉开黑铁镂花的拉门，将方家三口让进去。
这套打通上下两层的公寓面积很大，穿过门廊到客厅，迎面是一派淡黄、纯白与深蓝。室内装潢用大量的绸缎，堂皇大方又不失温暖，各处细节无可挑剔。名贵的家具、器物、摆设和字画各安其位，静静旁观这屋檐下人间烟火的岁月。
早已等在客厅里的孟李秀竹女士，手里闲闲地把玩着一串紫檀木珠子，碎步过来：“终于见面了，欢迎欢迎！”
孟老太太发髻高挽，身上穿芥子黄双滚边的旗袍套装，脚上一双平底布鞋，项上耳边都是珍珠。从衣服到首饰，款式都很简单，却显然是上好的材料，精良的手工。年纪这么大了，在家里见客也还这么一丝不苟地打扮，当年的风华尚能依稀捕捉。
这一照面，方老太太顿时感到了自己的寒伧。出门前她特意问过阿施，今天要穿什么，阿施只说随便吧，整齐就行了，她还以为阿施对这次见面的重要性不够重视。到此时才明白，自己不论怎么穿戴，也绝不会有对方这种架势。不过她到底也是有文化经过世面的老太太，不肯轻易妄自菲薄，当下拿出见面礼，不卑不亢地递过去：“是啊，总听阿施提起，终于见面了。”
“就要成为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孟老太太道了谢，接过礼物交给阿珍姐，自己领着方氏三口到茶桌前。“来，先坐下喝口茶。繁星还在路上，我们等他回来 开饭。”
“繁星那孩子，我们前两天见到了，”方老先生赔笑道。“很斯文很有礼貌。”
“就是性格太软弱些，好在是遇上了你们家若施，将来还需要若施多帮衬他。”孟李秀竹用老竹节根雕的茶勺，量出茶叶倒进紫砂壶。世家大族的雍容，读书人的气质，都在她待人接物的态度里：周到有礼，却绝不过份亲昵。
“哪里哪里，”方老先生客套地颔首。“阿施性子倔强，牛一样的脾气，以后请你们二老包涵管教的地方还多着。”
“要说我这未来的儿媳妇呢，又能干又聪明，比我那儿子不知强出多少，”一个声音朗声笑着走近，孟繁星的父亲从楼上下来了。
孟老先生满头银发，穿长袖衬衫，普通的西装裤，精神奕奕，亲切随和，并不像上了年纪的人。
“孟伯伯！”阿施叫起来，略有些不好意思。
孟老先生和方氏夫妇轻轻一握手，态度熟络，如同对待时常见面的老朋友。坐下来自顾自地说下去：“繁星啊，艺术家的缺点倒是齐备了，却缺少一点儿男人的气魄。”
“你倒说说看，什么叫男人气魄？”孟李秀竹低着头温壶烫盏，有条不紊。这一连串的动作她显然已经练过一千次一万次，十分娴熟，令旁观的人赏心悦目。“又不是战争年代，你还要他扛枪去打日本鬼？”
方老太太心知此时他们这一方必须要为孟繁星说几句话了，便开口道：“艺术家有艺术家的气质。而且，繁星很有天分，将来必定大有作为。”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几句话让孟李秀竹的笑意一直飞上眉梢。方若施见继母一招得手，第一次发现她居然如此滑头，也忍俊不禁。只有孟老先生兀自数落：“哼，艺术家气质！一天到晚魂不守舍。”
“等若施进了门，这个儿子自然就交给她了，不用我们再操心。依我看呢，就连家里上上下下，包括那些生意，索性也慢慢交给他们小夫妻去打理，”孟李秀竹闲闲地量茶入杯，分给桌上众人。
“对对！”孟老先生把手中那杯茶一口喝干。“我们那不争气的儿子，竟然有本事找到了若施，还能把她娶回家，算是他长这么大做得最漂亮的一件事。我们两个老人家从此高枕无忧，也差不多可以退休了，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