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不能没有你
那一年,高考失利,宛如有一道雷霆,硬生生在我头顶炸开,迸发出数道火花。我本应无所畏惧,却一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默默看着火光中,有一道身影,渐行渐远……
(一)
第一次眉来眼去是什么时候?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是一天下午,当时正为重叠如山的卷子焦虑,兀地听到一声响指。是解出一道难题而感到心情愉悦吗?完全是出自本能,我闪电般扭过头去,正迎上她带点俏皮、带点笑意的目光。没有过多迟疑,我迅速回了一声响指。
也许就是那时候,毫无交集的两个生命,开始期待花朵的绽放。
会有结果吗?命运、前途交织错节,从脑海中呼啸而过,我踌躇在键盘前。
光阴飞逝,从不给人回头的机会,在当时只剩下三十五天倒数,我与她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她会展翅翱翔于天际,而我,只是一头孱弱的小狼。大抵是无论如何也会后悔的吧,我想,耳机里还播放着凡以三弹奏的G小调巴赫平均律变奏。
“对了。”
两个字已经出现在对话中,只消再来几个字符,平静的生活,便会惊起滔天巨浪。她在等待,我猜,她的心中是期待的,也是紧张的,早该料到这一天吧。我决定放弃等待,放弃踌躇,手指放在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键盘上,在空中划过一道又一道弧线,用尽全身的决绝,敲出了最熟悉也是最陌生的四个字,此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后悔,还来得及。
“咱俩好吧。”
似乎是有些猝不及防,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发来一个大大的问号。我强压下躁动的心,反反复复又敲打了两遍,她有些迟疑。
“这……太突然了,感觉有点奇怪。”
刚才还紧张的氛围,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守在电脑屏幕前的我笑了,大概是已经能看到结果了,心想,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
“巧了我也是啊。”
“一下子脱离单身十八年的黄金岁月,有点不习惯。”
“巧了我也是啊。”
“可是,也有人说我不适合做恋人……”
这回,轮到我迟疑了——
那是初中的时候,我和一个女孩子关系发展地也不错,只差一语道破。最终,她遗憾地说出那句话后,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那是我不愿触及的伤痕,所以我才不愿再错过。
“巧了,我也是啊……”
两颗心在跳动,从未有如此强烈的真实感,依稀能嗅到花开。
于是,每天的铃声过后,有了一个等待的身形,有一个相随的身影,熟悉的路口分别,熟悉的路口相遇,有些青涩,但很美好。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哪怕只有短短四十天,哪怕最后只能无泪挥别,也足矣。
此时,我把魔方还给了她,还给她时,每一面都有大大的“Q”。“Q”公式是她强烈要求我誊抄下来的,我当时还不明所以,过了很多天后,我才反应过来——“Q”是她名字首字母的大写。
我怎会如此迟钝,以至于现在才发现它,还有她。
她眼中有掩盖不住的兴奋,给了我些许慰藉。
“是你最熟悉的公式吗?”
我认真地注视着她,“会是的。”
其实班里的舆论就始于魔方,那如红线般的魔方现在正在她手心。她有很多魔方,那却是她最昂贵、最宝贝的魔方,听说,一般人是碰不得的,不久之后因为一些原因,她才算是让几个人碰了碰。
似乎只有我得到地“顺理成章”。
这不禁让我想到很久很久之前,偶尔发现她在前面走着,会突然停下来,耐心地等着我。平日里,一条相交的路口,偶尔望一望,能看见她的身影,不同于她,我从未停滞片刻。
所以我会问:“等我干什么?你自己走就好了。”
“碰见了,就一起吧。”
之后的事情,有些反常,多年之后,我隐隐约约察觉,那不会是什么“偶遇”那么简单。可惜的是,当时只是心中感慨,随口感叹:“承蒙姑娘厚爱。”
“承蒙姑娘厚爱,小生,甚幸!”面对她快乐的笑,我在心中默默说着。
(二)
还是来得太快,太快了,就像当初一样猝不及防。
平平常常的英语课,平平常常地溜号,一切仍如常态一般,我相信再过三年,也没人能搅和英语这潭死水。
终归还是来了,时针刚好指在十一点整, 浑噩的脑袋瞬间清醒,也刚好第十一天,没等到高考那天。那一刻,有太多太多想说的话,不解、困惑、愤怒。
为什么?
是你让我爱上了你,可你又为何对我如此残忍,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是请告诉我吧,不要让我忍受这样的折磨!
我不甘心,我能感受到自己猩红的双眼,握紧的拳头。
却也只能在纸条下端虚弱地写下一个字:哦。大约是平生写过的最冷酷、最不负责任、最懦弱的字眼。
铃声未响,老师尚在讲台上,纸条依旧毫无阻碍地被传了回去。
不对,是有预兆的,我仔细回想着,不过是没说服自己相信,或者说,心里根本不愿相信会来得如此迅猛,如决堤的大坝,来势汹汹,令人窒息。也许就像那路口一般,我们的生命就是两条相交线,短暂相遇,又迅速分离。
不行,再想下去,我怕自己会疯掉,我只能逼着自己不再想她。放学后,我选择沉浸在游戏中,却突然听到了一句“飞刀再快,也快不过宿命。”
是不是心理起作用,这话为何突然变得刺耳?心是怎么了?仿佛被人紧紧捏在手心,传来一阵痛苦和冰冷。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接连几天,霉运总是步步相随,讽刺的是,就像之前我时常跟在她身后一般。不知真假,反正听班主任说,自己捅下的娄子上交给年级组去了。
还是安分点吧,我对自己说。
可我还有要说的话,只是说不出口。上学时还是会偶遇,我也不避开,像从未分手一般,拉拉她书包,亦或拍拍她肩膀。她仍是笑,终不再看向我,于是,少了欢声笑语,惟剩可怕的沉默。
本来就不善开口,失败后更要坚守。
只是很郁闷,别说语言,连眼神也不再有交流,世界空地可怕,惟剩纸上三寸天地,自己的身躯,竟被薄薄的一张纸撑了起来。文字,是我最后的力量。
十一天里,恰逢她生日,我便题了一首诗,尽管在别人(也可能包括她)看来不过一篇流水账,大小还能写出来。现在写什么?肯定是不能写诗了,再写的话,别说她,我都会感觉自己太做作了。冥思苦想一阵后,总算有了点头绪。
相声,对,她喜欢相声。
结果不会更糟了,我拿出镜子照了照,眼神中的黯然是我都陌生的。
放手去干吧!权当是为自己甩包袱。
我没写过相声,写之前必须去学习学习。查了点资料,观摩了点别人的相声后,心里逐渐有个框架。
框架归框架,实际操作起来还是有难度。平时看起来轻松快活的相声,居然会有这么多讲究,其复杂程度远超当初想象。稍作掂量,发现自己肯定是写不出想要的效果,甚至有可能会招来她的反感。
怎么办?
斟酌再三,还是下定了决心——我不是个写相声的,无论写得多差劲,她也不会责怪我,关键是也懒得再责怪我了。我要注意的,就是感情到位,同时语气尽量平淡,高考在即,我绝不能再给她造成一点压力,让她分神。
失恋的氛围一直滞留在脑海,挥之不去,心没能好好静下来,无论审查几遍,还是感觉有点仓促,心里有些忐忑。
见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我才慢慢平息下来,仔细回忆有没有什么纰漏的地方。
可是,到底是谁让生活如此残酷?思索无果,我轻轻摇了摇头。
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阳:等到很多年之后啊,你我各奔东西了,彼此相差个天南地北了。
天:诶,见不着面儿了。
阳:你就想我了。
……
阳:只可惜到那时,我的搭档再不是你,站在你身后的,也不会是我。
每想至此,鼻尖总有种酸酸的感觉,眼眶有点湿润,最后,到底是憋回去了。
反正写是写好了,传也传出去了,有什么问题也来不及了,心头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下了晚自习再不能与她一同结伴回家,只能跟上另外四个小子一块儿看星星,一起认认北斗七星,还有北极星。一阵天南地北的乱侃之后,忍不住开口唱了起来:“星星还是那个星星……”
在旁人看来,要多颓废有多颓废,对我们自己而言,却很充实。
约摸二十分钟后,从草皮上起身,收拾收拾回家了,哪料刚好碰上了她孤身一人。应该有什么题困惑着她,她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我也没敢开口。过了一会儿,她才和我说:“你给我的那个,我看不懂。”
明明该有点遗憾,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安慰道:“没事儿,反正也没多少东西。”
她没笑,一路上又恢复了沉寂,可怕的沉寂,但也确实说不出什么了。
青春的书卷就这样被轻轻翻过去,不着一点色彩,不留一丝痕迹,生活重归平静,悄悄抹去心中的伤痕。
只有一个问题,纠缠了我很长时间。
万籁俱寂的夜晚,虽不至于辗转反侧,也是夜长梦多。而梦中,她是主角。太多了,太多也就忘了罢,惟有一道身影至今记忆犹新。
梦中,那是一个柳絮纷飞、阳光温暖的午后,我伏在五楼天台的栏杆上,想着心事。她则依偎在我身旁,偶尔回头一瞥,正迎上她淡淡的微笑,皓齿丹唇,刘海斜卷,阳光偏折的角度刚好没在她眼帘,她的眼眸看起来亮晶晶的,明媚动人……
至此,画面定格在下午两点时分,这一瞬间,怕是一生也难以褪去的印记。
有时候我会感到难以置信,我问自己,当真是一场梦?即便是平时,她风轻云淡地走在我身旁,偶尔笑一笑,我也会有这样的感觉。现实与梦幻的冲突,让我心痛不已,头痛欲裂。
不止一次想过,如果有机会,一定要静静地摘下她的眼镜,再没有任何隔阂地望着她的眼睛,然后紧紧相拥,再不分离。
可每次,我都将凝滞在空中的手收回,直到擦肩而过,留下一份悔恨,如此往复。
毕业典礼时,她来了,褪去宽大肥厚的校服,粉色休闲服下的她,更玲珑有致,一如当年见到的她一样,只是回不到当年。
当年的她,坐在落寞的角落里,沉稳安静,少有与人交流,我却在一次偶然,看到了她静静地笑,心中一动,不过没往深处想。
良机即失,再来已迟。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在队伍中与人交谈,不时传来她的笑声,她很快乐。
不,她没变,是我把一切设想的太完美了,无论何时,一个人都没有权利去限制别人,别人更没有义务必须对某个人好,生活本就不是童话,曾经不是,现在不是,将来可能是,但我没信心能等到那一天。
相视一笑难执手,往事如烟不可留,桃花流水三千尺,空有行云强说愁。
正如这典礼,无论内容有多么精彩,多么催人奋进,一切的一切,终在一声“到此结束”后,繁华落幕。直到高考前,我再没去找过她,之后,亦然。
听说她发挥的不错,突破了瓶颈,一举达线,考入一本,去了自己喜欢的学校、自己喜欢的城市。
终归还是错过了吗?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我呢喃自语。
关于星星,还有一段往事。那夜恰是五四青年节,十一天后的五月十五日落幕。不知是不是巧合,只差一个小时,便是二十天整。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十点十分, 我与同学准备告退时,天空突然明亮,又迅速黑暗,前前后后不足一秒,我俩愣了愣神,才失声叫了起来,操场上都沸腾了。
流星!
据说,向流星许的愿望可以实现,而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再次遇见她。时间太短,没来得及说出口,流星会听到我的心声吗?
它带着绚丽的拖尾,短暂又鲜明地点缀了天空,流星虽罕见,但我相信没几个人会像我这般兴奋。因为,在我看来,它不仅仅是一颗流星,它更象征我们的相遇,浮光掠影,又值得深深铭记。
(三)
如果没有遇见她,生活将是什么样子?至少人生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唉……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古人有云: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其实,舆论从未停过,从开始之前,到结束之后。但我听到的最多、最过分的,莫过于说她冷漠轻视,玩弄感情,她从未真正喜欢过我。
我不知道别人又是如何在背后议论我的,我只认为,可笑。我与别人不同,没人会懂,对我而言,我不需要浓似蜜糖到无以复加不可自拔地步的爱情,我只要一句话,一句从未有人对我说的话。
她说了,她一字一句地说了,她眼神真诚清澈地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无论她说这话为了什么,出于什么心理,是不是随口一说,都不重要,哪怕是在欺骗我,我也接受。
旁人根本无法想象,对于当时心灵上备受打击的我,这样的一句话究竟有多么重要,从中汲取的力量,能支撑我走完多少个黑暗的日日夜夜。无论是否真实,我知道,至少还有那么一个人牵挂过我。她是否真的喜欢过我?我想,答案已经很明确了,何须再去深究。
两个月后,录取通知书来了,三本。我本来就只能考个三本,现在还是只能考个三本,单从这点来看,她对我生活的影响是微不足道的。
我没想到的是,她回复了:如果没有失去过,你又怎会永远记住我?
我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我输了,我为什么输了?我问,回答我的,只有不断闪烁的星星,我想起了那个有北极星的夜,我们五个家伙躺在操场的草皮上,大吼着“星星还是那个星星”,也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午后。
她没有在我身边,同学也是一换一大波,一个熟悉的也没有,强烈的不适与孤寂跃上心头,好像第一次上学时,眼见着父母转身离去,却无可奈何的悲痛。
终于,我爱上了去天台泡着。
八楼,离天空更近。到了夜晚,远离灯火,依稀能看到天上的星河像一条银缎子平铺于天际,其中玄妙,足以让人忘记烦恼,像极了儿时的岁月。
当时,身处他乡的我依旧天真地认为,岁月会一直这样静好。
“啪”!
直到有一天,传来一声清脆的响指声,我视线掠过人流,循声望去,竟看到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幻觉?
我迅速回了一个响指,她扭过头来,脸上带点笑,带点俏皮。似曾相识的感觉,勾起了我心中的往事,我再也不能镇定,身体不由自主飘向她。
“你好。”
她有些迟疑,“你好。”
故事始于一天晚上,那天晚上,没有过多的交流,只有璀璨的星辰,一如那年。
我率先打破了沉寂:“咱俩好吧。”
一切发生的依旧猝不及防,她没反应过来。
“嗯?”
是梦吗?意识有些模糊,其中交织着兴奋与失落。不同的是,末了,手心传来温暖的触感,我再也不能控制自己,有一种眩晕感冲击着大脑,不知是不是爱情。
我甩开她的左手,在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前,我紧紧抱住了她。
我不会再失去你,这一生都要与你携手并进。
不再有顾忌,不再有担忧,原本强烈的距离感今已不复存在,不再有什么负担,我们可以一起大胆畅想未来,一起讨论将来的生活。
哦,房子要在单元楼最顶层,那儿离星星更近;哦,墙壁要粉刷成蓝色,那像是大海;阳台必须面朝南方,这样,在阳光明媚的下午,可以看到她飘扬的刘海与明媚的眼眸;哦……
哦,真是太美好了。
然而,这场活在影子中的爱情,真的会有好结局吗?偶尔冷静下来,我会问自己。
“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小男孩。”
偶尔会听她讲述往事。
“他会扶一下眼镜,望着天空发呆;他会提笔踌躇,迟疑片刻,书写心事;他不爱哭,也不爱笑,但他愿意把痛苦都埋藏在心底深处,向别人展示他最快乐的笑……”
“他帅吗?”
她会猛地扭过头来,视线与我对接,“有时候没你帅。”
最初,我会沉浸在她最后一句话中,乐得呵呵傻笑,她也笑。时间久了,我才幡然醒悟——我也是他的影子。一阵悲哀后倒也无妨,翘课、吟诗、看星星、打游戏……只是,有时候想喝点酒。
有一次,在脑子一片鸿蒙的时候,总算逼着自己清醒地认识到了一点——我在想她,还在想她,根本无法忘记,她就是我的逆鳞,我不可能走出她的阴影。我就是孙猴子,也逃不出如来的五指山。
我想起了一首名叫《光年之外》的歌,有句歌词是这样写的:也许未来遥远在光年之外,我愿守候未知里为你等待。
真是太贴切了,我忍不住唱了起来:“……我没想到为了你我能疯狂到,山崩海啸没有你根本不想逃,我的大脑为了你已经疯狂到,脉搏心跳没有你根本不重要……”
她听到了,她居然会一直不远不近地守护我,我当真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呢。
她说:“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但我是真的爱你,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好心痛……”
更爱我吗?我想,我始终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我更爱她。骗了自己这么久,沉浸在她清澈的眼神之中,我不再相信自己的谎言。
她眼神黯然,终于又要重复多年前的悲剧吗?
“我们的生命,就像两条相交线,”她说,“短暂相遇,又迅速分离。”
她眼角流下了泪,我真感觉自己是个恶人。
“我知道你爱的不是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了,但我没有资格指责你。”
她扬起了手,我盼望着她快点打下来,狠狠打下来,我闭上了眼睛。
疼痛,多少能消除点心中的罪恶。
最后,脸上有一种温暖,温柔地像第一次遇见时那样。
完了,又完了,像是命运开的玩笑,我以为爱情降临的时候,现实像一把刀狠狠插在我心口,等到爱情真正降临的时候,我又不敢去面对。
街道角落有嘈杂伤感的歌声。
终于还是喝醉了,只感觉自己处在一个关隘口,痛到了极致,也幸福到了极致。
听说是酒吧侍酒师打电话叫同学把我背回寝室的,还吐了同学一身。这些我都不知道,只知道当时做了一个梦。
我以为梦中会有繁星点点,一如大海,与她的眼睛。
却还是她,她走了好多年,现在终于又回来了。柳絮纷飞的温暖午后,她恬静地笑着,眼眸折射出别样的光彩。我看着这样的她,流下了眼泪,方才还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一下子乌云滚滚,雷鸣挟飓风,冲刷着悲伤。
雨,说来就来;人,说走就走。我视线渐渐模糊。
叶落兮风萧萧,人去兮寂无声。偏来雨兮哀柔情,不见伊兮三秋冷。
醒来时,恰是正午,头痛欲裂,枕边湿了一片。
同学都沉浸在网游里,没人搭理我,不时传来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惊雷一般。
(四)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尽管心中如有惊涛骇浪。
偶尔会收到一些邀请,我都推掉了,毫不留情。不是不想爱,只是不想再伤害。有人很好奇,就会去问她,因此,她后来找过我,和我说过这码事儿。
我问她:“都问了些什么?”
表情是平静的,瞳仁中却有掩盖不住的温柔,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至此,她总是一幅非如此不可的势头,先注视我片刻,似在审判,才缓缓开口说道:“问你专注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帅。”
“你怎么说?”
“他最大的优点是专注,最大的缺陷也是专注。”
我不置可否,也没有推开她握紧我的手。
她继续说:“再这样下去,你非死在她手中不可。”
她不止一次地和我说过这句话,在第二十九次时,我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
我说:“就怕没死在她手心。”
语气很重,也许伤到了她,她再没找过我,偶尔碰见了,只是短暂地看我一眼,疾步离去。我记得高中那会儿也有过这样的目光短接。
临近高考时,我们五人还总是相约去操场上认星星,连星图也准备好了,所以要走得早一些。
终于有一次,不知怎么回事,神使鬼差的就站在门口扭过了头,正迎上她的目光。那时候,分手有两星期了,一句话也没说过,我却似乎在她的目光中读到了什么。
我没勇气再对视,就像她一样,疾步离去。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每晚都会这样目送我离开,但我不敢再回头,我害怕她发现,我害怕幻想如泡影破裂,最后连这点纠缠也灰飞烟灭,就像那夜流星。
四年过去了,找工作没那么顺利,毕业证倒是顺利到手,真是讽刺啊。当眼下,比起生活,还是更怕考研什么的,念了十几年的书,也烦了。再说,一两次绝对考不上,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数的。
就这样,带着彷徨与迷茫,走向了社会。
家里人对我很失望,不至于不管我,反正是懒得搭理我,只能自己干了。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似乎有点遥远,打工才是现状,全国打工千千万,不知哪个更壮观。
一番感叹,投入了这支庞大的队伍,一眨眼又是三年。
唉,时间是越来越不值钱了,随随便便几年光景就没了。在外边呆久了,发现更不能操心感情问题了,生活中的我总有些狼狈,又折腾了好多年,还徘徊在温饱线上。工作多,没提成,人家休假我加班,房子要不起,银行没存款,保险自己买,难得有辆车,还是“驾龄”过五年的二手自行车。这种情况下还能有人愿意答应我,那她一定还没体会到生活的艰难,是会后悔的。
这样的日子没盼头,我有梦想,我也年少轻狂,我不相信自己会一直生活在底层,起码得像个人样。
带着这样的信念,还有家里的一些钱,坐上通往南方的火车,我来到了深圳,许多年轻人梦想绽放的地方。从下了火车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儿时浪荡的青春,一定要全部讨回来!
岁月能抹去我的棱角,能平息我狂热的灵魂,但它无法阻拦一个人的绝境重生。
一天我会打两份工,上午、下午在机械厂里,日复一日重复单调机械的工作;中午和晚上会去出租屋附近的餐厅里打杂工。惟一似乎有点空闲的早晨,我会去大街上跑步,顺便看看这个从沉睡中醒来的城市……好吧,体面之词而已,我只不过是不想把辛苦挣来的钱,拱手让给医生。
晚上八点下班后,也不是急于休息,而是坐在我阴暗、潮湿、狭小的出租屋里,打开自己唯一值点钱的二手电脑,开始各种码字、学习,渴望有一天能光凭文字就养活自己。
日子很苦,为了省钱,得好好精打细算,除了早饭,午餐晚餐都是在店里吃客人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其他杂七杂八的更别提了,发型由原先长长的斜刘海剪成了现在的短毛寸,连洗漱也是千方百计去其他地方蹭,我拼了命想为自己省点钱。同行打工的人都和我开玩笑说,我可以去考个高级会计了。
能松口气的事情,就是餐厅老板不会嫌弃我老是蹭他的东西。听说他当年是个下岗工人,拖家带口的,日子也不好过,估计是在我身上看到了他当年的影子。他时常会站在我身后,用那布满沧桑的右手,拍拍我肩膀,鼓励说:“小伙子,好好干!”
一句话,让我倍感温暖,这是不同于她与家里的温暖,这完全是来自于一个陌生人的关心,世间,似乎没有那么阴冷。
偶尔在忙里偷个闲,我就会想,如果把现在的生活放在十年前的我面前,我会不会倒下?其实,真正降临时,才会发现,自己也不是那么不堪一击。
想着想着我笑了起来,忍住不让泪水溢出。
她?已经是连奢求也成为奢侈了,她考上了那么好的学校,现在应该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吧,是不是,结婚了呢?那,她过得,还好吗……
每每此时,心中总有一阵抽搐——时间过得这么快啊,眨眼间我们都老了。窗外看不见星星,是被城市的繁华遮蔽了吗?有些失落,还得继续码字。
不管怎么说,自己还有点定力,面对花花绿绿的市井生活,终归能沉住气,没浪费什么钱和精力。银行里总算有了点存款,再借点钱回老家,按揭买套房问题应该不是很大了。数年拼搏之后,生活终于有了起色,我暗暗计划,再干三年,就回老家安顿下来,剩下的日子,再不要颠沛流离。
(五)
又是几个月,光阴如流水一般从指尖消逝,心里有点惋惜。但我万万没想到,绝对不会想到,命运之神还会眷顾我,在我已经基本妥协的时候。真的,除了每天还在坚持,我与常人无异。
生活真是充满希望呵。
那天中午,店里的客人都走个差不多了,我松了一口气。刚准备离开时,老板叫住了我。
“小赵,这账单似乎有点问题,你来核对一下。”
我放下背包,走到柜台边,接过账单和计算机,仔细核算起来。
“总算是能休息一会了,好累啊!”
“没办法啦,这项策划林林总总,涉及方面太杂了,偏偏咱们部门又分到了最无聊最繁多的工作……”
“哎呀,什么时候才能熬到头呢……”
“错了错了!我看着你就算错了!”纵使老板脾气再好,也忍不住用他的食指敲敲我的脑袋,我这才醒悟过来,捶了捶脑袋。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下子就分心了?
可惜,手中这个简单的计算机哪能审查计算过程?更无从得知错误在哪。
“你去接待客人吧,别再出错了。”老板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我歉意地笑笑,顺手抄起柜台上的菜单,视线飘在方才进来的两位女士身上,发现是两个还穿着工作服的都市白领……
不对!
我揉了揉眼睛,愣在原地。
阳光透过玻璃折射下来,为她镀上了一层圣辉,特别是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明媚动人。
淹没在人海中,我们都不过是繁华都市中最平凡的男女。
时针刚好指在两点处,随空气一起凝滞在此刻,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
她察觉到了什么,脑袋微微斜倾,嘴角带点微笑,带点惊诧,目光在空中发生剧烈的碰撞。
我想起来了,这座城市也有柳絮纷飞、阳光温暖的午后,也能听见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