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友广场

阿尔卑斯山下的玫瑰

2020-03-06  本文已影响0人  江湖雨

一直以来想写一写自己大学以来的心态变化,趁着疫情在家终于写完了。关于财经专业,过去与自我,家庭对人的影响等等。多年经历的肺腑之言,说出来畅快了很多。愿每个人都能寻求到心灵的宁静。


我念高中的时候,看小说看得发疯,成天幻想着以后要去欧洲,在阿尔卑斯山脚下建一栋小房子,并且一定要带一所玫瑰园。还是个小学鸡的我为这种浪漫所深深陶醉,以至爱屋及乌,每次去语文老师家里补课,路过他家小区那一片带花园的小别墅都要多看几眼。后来我查了查房价,又看看自己的学历,觉得这辈子大概是连出国的机会都没有,这个念头就在心里慢慢磨没了。研究生考试我侥幸通过,竟然考去了北京,开学前一个月我查了一下北京的房价和落户政策,失眠了一晚上,决定了我此生的目标:毕业之后回老家买房。

近几年网络上流行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专业的心理学名词:原生家庭,似乎每个人都能在这个名词的框架下长吁短叹,诉说遗憾和不甘,一句我今如此原生家庭,堪比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平心而论,受益于独生子女政策,我独享了我父母全部的爱,我不觉得他们对不起我。我爸爸热爱历史,我跟着他熟读上下五千年,但奇怪的是他有个矢志不渝的信念:学历史混不上饭吃,找不到工作,多半要饿死。我至今记得他向我传授这一理念,先是说某某同学家孩子不听大人劝非要学历史,语调坚定,仿佛那不听话的孩子就是自己,然后语音一拐,“结果呢?,手臂向外一挥———“找不到工作!”最后这半句声音洪亮,短促干脆,虽未明说,那位历史系学生悔不当初以头抢地的情状如在眼前。

我妈妈对文史哲的态度和我爸如出一辙。我在这种洗脑般的环境中长大,报志愿的时候直接将中文历史专业划去,其实我本来很中意外语类专业,但是我妈眉毛一皱,我又没有够到北外上外的分数,也就没有坚持。定下财经专业的时候,我看着百度上北外的历年分数线,心中涌起一股无力,那时的我不可能知道,这股无力将贯穿我今后的人生,不知何时才能终结。

我常常和朋友吐槽财经专业:这个专业让你接触到社会纸醉金迷的样子,却又把所有的普通学生隔绝在外。你要么家世显赫资源丰富,要么智商过人名校出身,否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繁华与我无关。并且,这不是一个注重内在修养的专业,甚至不怎么注重专业知识,它明目张胆地喜欢金钱,诚心诚意地赞扬长袖善舞,它阶层分明,明潮汹涌,把未谙世事的学生们粗暴地按照智商、家庭、学历、出身分为三六九等,而阶层间的壁垒不可逾越。资本定义了优秀,而优秀是一个标准化的模板,一份完美的简历。大一的时候,老师就说,你们要朝着一份简历去努力。我的阿尔卑斯山脚下的玫瑰,单薄苍白,二维化成了一张纸,一张黑白色的简历。

大学以来,我时常感觉得到自己的灵魂在拉扯:一半叫嚣着现实主义,既然绝大多数人工作都只是为了养家糊口,那么早一点为之作准备又有什么不好?另一半却悲伤而无可救药地缅怀浪漫,羡慕内心的充盈与富足。大一的时候,我在知乎上浏览着文学系学生们的学习生活,内心沉到了谷底:因为我知道,我这一辈子,恐怕都没有机会接受系统科班的文学教育,都没有机会体验我疯狂渴望着的、弥漫着天真书卷气的校园生活了。

从那之后我开始相信命运,所谓命运,就是昨天所发生的一切。如果没有小时候父亲给我讲的故事,我不会爱上历史,更不会爱上文学;如果我没有从小被灌输文科无用的观念,我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财经专业,今时今日,也就不必每天忍受这样的拉扯。那么我为什么会有文科无用的观念呢?那是上一代的故事了,它属于一代人的回忆,是历史的回音,而这一切我都无能为力。命运是随机导致的必然,它草灰蛇线、伏脉千里,它流淌于家族的河水,却发源于时代的洪流,波涛汹涌间,我们都只是一粒身不由己的水珠。

人之所以不幸福,往往在于奢望自己所得不到的,在于明明是一只走兽,却总是妄想着飞上天空。如果你真的是一只丑小鸭,那么很不幸,其实你永远也不会变成白天鹅——你也不必变成白天鹅,你大可以梳理自己的羽毛,变成一只美丽的鸭子,然后去追逐属于鸭子的爱恨,而不是勉强进入另一个种群,还要担心生殖隔离。但我们的教育太鼓吹奋斗,太看重那千分之一的基因变异的可能,剩下的鸭子们,好像都只配做一个成功的陪衬。

我们总是很难接受自己的平庸——智商、天赋、家庭,方方面面。历尽沧桑接受了之后,又太容易一蹶不振,消极地随波逐流。考研究生的那年,我对自己说:如果这次考不上,我就转行。是的,即使痛苦,我仍然没有换一个专业,因为缺乏勇气,因为家庭压力,因为虽然痛恨但仍然根植于心的观念。哪怕是这句要转行的宣言,我也说得语气虚浮,它可能只是一个幌子,一个我给自己的安慰。但我最终考上了——它将永远成为一句安慰。我终于认识到自己没有什么不同,我被我的专业所同化,一样的功利浮躁、虚伪肤浅,谨小慎微而缺乏勇气。

可是,我还是时常想起那篇看过的小说,想起阿尔卑斯山脚下的玫瑰园与苦楝树,想起餐桌上的洁白桌布,墙壁边放置的玻璃瓶,瓶中插着一支常开不败的白玫瑰。我在我堆满了专业书的书桌上,摆了一只插满干花的花瓶,深夜的灯光下,它娇艳可爱,让我想起野外四月的芬芳。

我的内心依然在时时拉扯,就像书桌上杂乱的公式与花瓶,彼此都显得不合时宜。但我就是哪个都不想放弃。我以前相信,成熟就是接受自己的平凡,但是我现在觉得,成熟是接受平凡之后,仍然不忘内心的涌动,是在生活的重锤之间东躲西藏之时,仍然怀抱一株玫瑰,用心血浇灌它,甚至不管它会不会开花。人或许生而不平等,但至少有一件事无可争议,那就是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无论你是美是丑,是贫穷是富贵,是智商过人还是天资平庸。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座乞力马扎罗山,山顶上覆盖着皑皑的白雪,而对于我来说,乞力马扎罗不是乞力马扎罗,雪也不是雪,它是阿尔卑斯山脚下的粉墙白瓦,是一片春光明媚的玫瑰园。

遥想未来,我最希望的是自己左手抱紧物质的大腿,右手还能腾出来怀抱虚空,还能触摸一个臆想的世界,那里有杏花疏影,长沟流月,陶渊明在一片野菊烂漫里荷锄而归,嗓音振聋发聩:

归去来兮!

也许有一天,我真的能在阿尔卑斯山脚下种一片玫瑰园,那里花开永不落,阳光普照,四季长春。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