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生
我依旧像一只蝼蚁,在这座城市孤苦无依的活着。
这本是很好,很好的一生。
父亲来信说,家里的腊梅就要开了。
我知道,这句话是阿炳添上去的,他读过几年书,近来常帮村里人写几个字,勉强糊口。他不愿离开老家,大概还盼我回去。
我再不愿回去,在这座城市,我偷来了一段很好,很好的人生。
宿舍的灯熄了,我仰着头看见,原先绕着钨丝灯打转的飞蛾早就不知到了哪里,大概也在寻找光明。我裹紧半旧的袄子,到厕所前的走廊继续读书。那的灯泡是新换的,较别处亮一些。
我实在活得很努力,独独今天有些走神,连下雨的嘀嗒声也听得一清二楚。
合上书,微微叹了口气,看了眼外头朦胧的烟雨,竟一字一句都读不进去。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舍友问我。
“嗯。”低低应了一声,便关上门走了。我还是这样。
走到宿舍楼下时,他果然还在那里。
“我就知道,你会来。”他的声音透着抑不住的欢喜。
我口气淡淡的:“下雨了,来给你送伞。”
他有些失落,“如果没有这场雨呢?”
如果没有这场雨,我还像往常一样,书读至很晚,也不会惦念谁。
“你不知道,看到你来,我有多高兴。”
我… …也有些欢喜,但是不敢说。
“只要你能来,淋上一整夜的雨,我也是甘愿的。”
他真好,我想。
“你,怎么不说话?”
我仰头看着他,大概比阿炳高一点,白一点,全没有一点常年在日头下劳作过的辛酸。
“你大可不必来的。”
“可是我喜欢你。”
喜欢?我想起有个少年从小就说喜欢我,我们本来约定好开春就结婚的。
“但我不喜欢你。”这句话的口气听上去竟然和那天我对阿炳说得一模一样。
我不敢去喜欢,这短短的一段人生,我终究要还给别人的。
回到宿舍,我又翻起那封信,纸张的背面,还有句话——等了你这么多年,我还是要娶别人。
唯独这句话写得很潦草。我看着窗外,在这一刻突然很想家,外面的城市很美,可万家灯火通明,无一盏为我而亮。
回去的时候,腊梅果真开了。
父亲见到我很欣喜,只母亲叹了口气,“阿炳今天结婚,你去了,兴许还能讨到一杯喜酒。”
阿炳的新娘,也叫叶离,是东村的叶离,不是西村的叶离。可是有一封大学录取书,将东西置倒,把她的人生错寄给了我。
原来,即使剪了刘海和齐肩的短发,让人一看就说像个大学生,我还是一个小偷,把她的人生偷走了。
悄悄的,我回了学校,阿炳,再也见不到了。我知道,那座城市已经变成了一座牢笼,长长的锁链老早就把我栲住,即使离了百里千里,终究要回去。我依旧在深夜里读书,做些兼职,活得好像和别人一样,甚至更努力认真。
第二年的时候接到一个急电,父亲让我回家一次。
腊梅又开了,冷冬里苞蕾尽数吐露喜气,开得同往年一样美。
叶离死在了女人九死一生的分娩上。这个冬天再也没有谁可能知道我的秘密了。
除了阿炳,他以一腔热忱,等来的,却是死讯——是叶离的,也是我的。他瘦了,眼窝陷得很深,胡渣在脸上已好久没刮,整个人仿若老了十岁。
“你走吧,代替她活过一生,永远也不要回头。”
我的心里好像有块石头终于被人放下了,然一有座巨山还压着我。于是踉踉跄跄的离开,真的一步都没有回头。
费心偷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我还是一刻都不敢松懈,不敢与生人交谈,不敢恋爱,我一直在等,还是没等到恶人之磨。于是每逢新年差人折一枝梅花,葬在她的坟前。
叶离已死,不知无常是否也勾错了魂。
我依旧像一只蝼蚁,在这座城市孤苦无依的活着。
这本是很好,很好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