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的平凡梦想

胆小鬼第一次不胆小是在高考的时候，执意要报考外省的大学，还是连火车都不能直达的地方。第二次不胆小，是在毕业的时候，家里人都以为她在经历4年孤苦无依的生活之后会回到家乡那个小地方，考个公务员或者进当地的事业单位，从此安安稳稳的度过下辈子。然而，她却单枪匹马的跑到一线城市去闯荡。眼看着房价越来越贵，雾霾越来越重，年龄越来越大，她都没离开。

大城市里的生活节奏很快。无论是在公司或者路上还是住地，大家都保持着一种疏远的距离，以至于胆小鬼在结束多日的出差后，忽然间听说以前那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同事被调到了某市分部、或者忽然间发现那个说话夹带方言的邻居没出现了。而更多的是，人员的变动她都没有记住过。她喜欢这样私生活保护得妥妥帖帖，谁都一股扎进工作里玩命的挣钱，没有闲心来管别人的闲事。

不是没有遇到过困难的时候。工作非常的棘手，客户非常的刁钻，物价又上涨了，她一脚踏出楼，就是明晃晃的太阳照了过来，那是再厚的防晒霜也遮不住的毒辣。胆小鬼想，那只是随心情影响罢了。若是老板再加一份奖金，客户少一些刁难，这日头再毒辣上10倍也没有关系。虽然这个城市在高速的运转，飞机场火车站汽车站数不清的人来，又数不清的人往，跟割韭菜一样一茬一茬的，她也始终没有想过要离开。

人多，就显得鱼龙混杂，自然是有不安全的。尤其网上时常会报道些某女下夜班独自回家被抢劫；某女坐了黑车失踪；某女走在大街上被杀害……每每到这个时候，她才会感觉到一丝丝的恐慌。所以，她根据民警的提示，对自己进行了全方位的安全保护。

选择了租住高档小区里的单身公寓，尽管花费掉了比合租更昂贵的房租；在阳台上挂着男人的大汗衫，门口摆放着男人的大拖鞋，随着季节变换；网购总是填了公司的地址，叫外卖也不让快递员送到家门口，总是在电梯口等着；若非有必要不走夜路，若是加班太晚干脆睡在公司；坐出租车都会记了车牌然后拍照截图发朋友圈；电梯里只有男性，她宁愿花时间等下一班电梯；她离开之后，再回到原地的拧开的矿泉水绝对不会再喝；别人送她的吃食，她也会笑纳，然后悄悄在无人处扔进了垃圾桶……这些措施还不够。她行动上从来没有去过夜店KTV之类的地方，虽然那些地方同学们去庆祝之后，毫发无损的回来，没有沾染上任何她害怕遇到的毒瘾。在外不一个人住酒店，即使是好的酒店也无法让她有安全感。她宁愿一个人抱着包裹缩在人流量特别大的火车站、汽车站等候……

行动上她是如此的保守和死板，可是内心里她又是如此的羡慕那些乐于敞开心扉去交友的人，说不定在哪里就找到了一生挚爱或者是贵人。她在那个时候属于沉默的倾听者，那些奇遇永远都不会属于她。

而在工作上，她也战战兢兢步履维艰。每个数据都要核对上许多遍，甚至让同事都觉无奈；每个方案都要比对上许多次，甚至让客户都觉这人办事不牢靠。就像每天出家门她都会多次检查门窗是否关好，有时候只是忘记拉了下门，就会马上跑回去，即使看到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下次她依然。她其实不怕犯错，而是怕犯错之后承担不了后果，所以她总是固步自封。可只有她知道，她是多么羡慕能勇敢犯错的人，这样才有机会试错，体验不同的人生。而这些冒险者的背后，定然会有无比强大的后盾，让他们在错误之后，还有人帮忙善后，还能有一个栖息的港湾。他们还能继续的越战越勇而无所畏惧。

当旧时的同学们相继结婚生子之后，家人们终于按捺不住，委婉的劝说她回家。她也只是淡淡的一句，小地方的人结婚早，好的男人都被抢光了，回去又有什么用呢？家人们告诉她，在家里会感觉到很安全。她嗤的笑了一声，又忽觉自己真的很悲哀。

她想，她的第三次不胆小，就是勇敢的追求一个人的生活，不恋爱不结婚不生育吧。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虽然在频繁的搬家，她却感觉到她想象中的家的温暖，没有旁亲别戚带着各色眼光来打探自己的私事。在那个租住的小窝里，她凭借自己的心意，精心打造的温馨。不再是原生家庭里，在客厅里用破旧的帘子开辟出来的一角的房间，随时能听到走动的声音，也能闻见菜飘出来的香味或者糊味。

她这个年龄，放在家乡，都差不多生完了二胎。如今她再回去，很难不会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话题。这里的陌生人啊，都太忙了，忙得没有时间管对面的邻居是来自何方会去何地。比她大龄还未婚的男女比比皆是。婚姻和生养不是生活的必备选项。

在难得的不加班的夜里，她忽然感到了空虚，细想起感情生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一丝渴望恋爱的想法，更遑论结婚生子。她想，即使有个高富帅跪在面前表专一，她第一反应会是惶恐第二反应会是不愿意。她不相信自己能够配得上高帅富，也不愿意站在高富帅阴影下。她活得是如此胆战心惊然而又意志坚定。她知道，加班的后面会有升职，出差的背后会有涨薪。但是人心不可控，若是选错了男人，于她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牵扯到了感情的经济的以及她所想不到的方方面面。一想到此，她就觉得头大。她只能控制自己的未来。

在她很小的时候，在课外书上看到过一个选择题。有两个男人，穷人有100块钱愿意全部给你和富人有10万愿意给你100，你会选择哪个？有女同学热泪盈眶的说，有个人愿意给我全部，我肯定选择穷人。她想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富人的100块。但是她不敢说出口，她怕会被骂成拜金。在她的认知里，穷人的100块意味着在匮乏的资源里给出的全部，他定当对你抱有很大的期待，稍微有个不慎就背负巨大的心里压力，这是穷人以为数不多的家当来放的一个情感高利贷。而富人的100块钱在他的钱财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他根本就没怎么把你放在眼里过，辜负了富人也就辜负了，富人只把九牛一毛当成闲暇时候的消遣。她根本不认为自己配得到别人全身心的付出，她也不愿意自己付出全部去取悦一个人。这让她感到恐慌，有距离会让她更有安全感。

婚姻里不外乎三种，高攀、平配、低就。她不愿意高攀，高攀意味着心的委屈。对方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她做什么都会束手束脚。她的前半辈子一直在委屈，现在在工作中也很难不受到委屈。她受的委屈已经太多了，不想继续受下去。平配意味着灾难，她无法想象去与一个陌生的家族去相处，把自己融入进去。从此自己的言行都会受到另外一半甚至另外一个家族的影响。经济上也得不到任何的援助，那跟自己单身有什么区别呢？低就更是会把自己拉入无望的深渊里，想要爬起来的时候，不死也脱层皮。单身是最好的方法，不拖累人，不救赎人，给自己一个安宁。

她也有见到如她一样大龄的女青年，终于熬不住了，不惜卑躬屈膝，把自己并入另外的家庭，从此哭诉“在娘家是客人，在婆家是外人”。她见同学多辛苦。同学为了生育影响工作不得不选择辞职流连锅碗灶台周旋人情往来处理婆媳关系。料同学见她亦如是。她为了一个方案通宵不能入睡，白天还得精神抖擞笑容可掬的见客户，不管多刁钻的客户都得保持耐心一一打发。

有人在侃侃而谈，现在的女孩子们啊，太虚荣了，还想不劳而获。人人都想嫁给有钱人，真是那么好嫁的吗？有钱人不是傻子，凭什么接纳一个好吃懒做的人来享受自己的成功果实。还不如找个暂时穷困的潜力股，陪着一起奋斗二十年，无惧一路上的贫穷与疾病，撑过风霜雨雪，自然就成为有钱人了。

她在底下充满无奈的想，奋斗并不能保证成功，太多的人倾尽一生奋斗也不过得到了衣食饱足。即使成功也不能保证感情会一直稳定。被风霜雨雪摧残过的容颜，再昂贵的保养品也比不上不施脂粉的年轻小3。而那些捡漏有钱人的小3，谁说不能借势做出自己的成绩呢？在逆境中成才，总是没有顺境里来得快乐。而即使成才之后，刻在骨子里的印痕，任凭再多的风光也掩盖不了，偶尔会在内心隐隐作痛。所以，还不如提携自己，让自己成为有钱人，掌握住自己的命运，也能改变别人的命运。

在弱势的环境太久，她总是习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身边的一切。她已经不相信，别人会掏心掏肺无私付出。就连父母，对弟弟那般的全然付出，也不过是碍于“男丁”这个身份，那是所谓的传后人。若是弟弟没有生育能力，她倒很想看看父母的表情。

她想，一个女方不做家务不生孩子成为常态的社会里，婚姻并不会是一件可怕的事情。然而，从小她看到的都是女儿被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为别人做牛做马，到了适婚年龄的她被迫接收的信息全都是周围的家长里短婆媳矛盾小3互掐。她不得不害怕婚姻。

有婚姻生活非常美满的同事得知她的心理，提出过一个看法，婚姻需要均衡。即，一个男人买房买车加女方名字，女方当然应该遵循传统做个贤妻良母。如果是婚前财产互相独立，女方当然要打拼出自己的职场位置，否则婚变那一天，就意味着多年经营都付之一炬。即使分到一半婚内财产，而丧失了与职场叫板的能力也是恐慌的。要传统就要全传统，要现代就要全现代，这是均衡。然而传统和现代的弊端都是她承受不起的。传统里女性地位如此的低下，让她心生恐惧。现代里，不可避免的生育还是会成为她职场上的巨大短板。

她看到一个女同学在朋友圈里抱怨，她一个人带孩子，丈夫从来都不管的，孩子饿了尿了困了，丈夫都会大声叫妻子。她作为家庭主妇远远没有上班族来得轻松。那天正好她心情很差，所以不耐烦的问，为什么不让孩子父亲带呢？女同学带着微微甜蜜的笑容说因为孩子不能离开妈妈，所以她必须牺牲掉了职场位置。胆小鬼心怀恶意的想，如果孩子真的离不开妈妈的话，那还有面临保大保小选择了小孩的家庭呢。他们牺牲掉了母亲，换来了孩子的生机，那孩子是谁给带大的？

她回到老家，那个曾经骂她赔钱货的母亲，那个沉默寡言动不动就一脚踢她的父亲，那个从来都是对她耀武扬威的弟弟，都对她客气了起来。那种客气并不是因为对过往的忏悔，而是对她这个人的良心的寄托。由于她在经济上呈现出的强势姿态，她不但脱离了父母的生活，还从各方面的碾压了父母的生活。父母不由自主就显得卑微。

她想，如果还是当初的态度，她还显得轻松一些。而今这些低姿态对她来说，有些解恨。解恨之余，还有些心酸。弟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父母都要依靠她来养老，顺带提起弟弟以及弟弟以后的家庭。

她知道，如果她说真的不管，父母的脸色也会大变。但她也做不出看到眼前的困境，不去帮上一把的行为。所以她只能孤单的一个人寄居在大城市里，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这天，她在餐厅里吃饭，接到母亲的电话，需要一笔钱来买房子。电话里的母亲，声音带了怯弱，她忽然就泪落如雨，然后继续一勺一勺的吃起饭来，任凭眼泪落在了餐盘里。她无法想象那些备受宠爱的女儿们，一点点小事不高兴，就会绝食，然后有父母变着花样换许多好吃的求得女儿吃上一口。而她，从来没有这样的习惯。父母才不管她吃了多少，只关心儿子有没吃好。若是弟弟把筷子伸到她的碗里，她根本无抗拒的资格，稍微有一个不满的表情，父母肯定会带着责备说你是姐姐，赶紧让着弟弟。在她的概念里，浪费食物真是件可耻的事情。尽管她现在喉咙里被哽得非常难受，她还是用尽力气咽下。

有被重男轻女的女儿角色会说，希望兄弟不成材，希望父母不幸福。这样他们才会知道自己的好，才会明白过去贬低自己忽视自己是多么大的错误。自己现在可以以救世主的身份让他们悔恨，让他们知道，自己才是靠得住的人。养儿子就是啃老的，养女儿才防老。而胆小鬼她是真心的希望他们幸福。只有他们幸福了，他们才不会来给自己找麻烦。她宁愿接受他们的讥笑，也不愿意看到他们来找自己求助，打扰自己平静的生活。

她考大学的时候，填的每一个志愿都离家乡远远的。最开始的那些年，她也从来没曾怀念过。只是忽然间，看到那些过去显得很奢侈的美食，比如一碗蒸肉，一碟梅干菜扣肉，她才会在舌尖留念，当年老师掏钱给她买的，那是属于故乡的味道。然而一旦看到父母怯生生的赔笑的脸，她就怒火中烧，恨不得故乡消失在这个地球上。

对一个地方的所有感情，贯彻始终的情绪都是因为人。在故乡那些年，她与同学接触不多，也没什么朋友。偶有老师会照顾她。更多的是父母弟弟以及亲戚们的忽视和欺辱。故乡的人，对她来说，少有怀念的价值。

她想与曾经的生活全部的割裂。不再为别人洗衣不再为别人做饭，父母和弟弟都等同于别人。她单身，所以她只管好自己，是否比昨天是否有进步，能力有否提高，能不能涨更多的薪水。她没想过做到多高的领域，也没想过要去改变这个社会，她是没大志向的人。

尽管婚姻幸福美满的人身边很多，然后胆小鬼还是惧怕的。因为胆小鬼知道，她们看到的世界跟自己的不一样，她们能轻而易举得到的，胆小鬼穷尽半生也未必能得到。胆小鬼也不认为自己内心偏激暴戾，能够匹配上一个有风度的儒雅青年。

谁也不知道，她其实很想有一段单纯可依偎的爱情，可惜在那个岁月里，她灰头土脸的学习着。也多亏那些岁月里的黯淡无光，她才能潜心打拼出了自己现在的生活。而过了那个年龄，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勇气。

虽然很穷，但只止步于自己，不会把贫穷延续给下一代。她也不愿意回了老家，即使在这个城市里活得再艰难，她也将这样继续下去。因为这是她实现了阶级逆袭的地方，她也已经超越了她父母的生活很多倍。离开那样的日子已经许久许久，久到若是不刻意去想，记忆都已经淡灭。

无牵无挂，这是她所有的底气，更是她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