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

这周和台湾的朋友聊天，聊到上学的时候都学什么。

我问他，

鲁迅，知道吗？

知道。

巴金呢？

谁啊？

郭沫若？

听说过。

曹禺？

不知道这个人，不过我后来有自己看过《骆驼祥子》。

噢，那是老舍。那你们都学的谁的内容？

胡适啊，朱自清啊。

喔，你们有学朱自清的《背影》？

是的。

聊到这里，我突然想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看小说，没有看散文。最近在“一日谦言”里推荐的也都是方法论或者行业性的书，风花雪月没有，生活柴米油盐没有，都是怎么团队合作，怎么高效沟通。这周，和大家聊本小说吧。

上个月有个同事和我提到他在看杨绛的书，《我们仨》。讲的是杨先生和她丈夫钱钟书还有他们女儿钱媛的故事。他说这书不好看，太平淡了，让我给推荐本小说。

想了半天，小说，如果只让我推荐一本的话，我最终给推荐了这本，《尘埃落定》。

大陆近当代作家里，有四个人的作品，我是很喜欢的。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个不用说，习大大在谈话里也主动提起过这本书，影响了一代人。

然后是陈忠实的《白鹿原》我还记得全书55万字，我花了一天时间从早到晚，10个小时，手不释卷地看完，上厕所都是一路小跑着去。

接着是余华的长篇，像《许三观卖血记》，《活着》，《兄弟》等等，很真实，很平凡，却又很有力量。主人公的故事缓缓地从他笔下流淌开来，呈现在你面前。却能看到人生百态，时代的创造力，人的无奈。接着又是某一个瞬间，这故事的力量会把你击中。我在看《兄弟》这本书，尤其是上半部分的时候，就被击中过好几次。有一次泪水直接就沿着脸下来了。

阿来的《尘埃落定》，也有这个特质。这本书我在第一季的“一日谦言”里给大家曾经推荐过。那个时候是2015年，听众很多可能都不一样了，我今天再推荐一次。看过的朋友也不妨在翻一翻，同一本书，尤其是这种经典，不同时间翻看，收获和感触也是很不一样。

先简单讲一下这本书的背景和故事梗概。

书的作者叫阿来，藏族人，出生在四川省马尔康县，这书讲的也就是这个地方清朝末年民国初期的故事。

马尔康县属于藏区，当时归西藏四个西藏土司管。土司有点儿像封建领主，是世袭的，他管辖范围内的土地和人民都是他的。

从书的一开始，阿来就展现了他不俗的功力。好像是在聊着不相干的事情，在描绘着一个个有趣的场景，就把整个故事的背景都交代的清清楚楚了。

很多小说，都会在一开头就列出主要人物名称，人物关系表。尤其是网络小说，还会把作者设定的修仙套路在前头列的清清楚楚。先从修仙者开始，下仙，中仙，上仙，大罗金仙，然后渡劫的时候什么等级对应多少重的天雷。那都不是真实的世界，生活里，上和下，左和右，好人和坏人，善良和邪恶哪有这么简单就能区分的清楚。今日你朱门酒肉臭，明日可能就是王谢庭前燕。

扯远了，回来说阿来。他是怎么在不动声色间就把这些个背景都介绍清楚了呢？比如说，书里在聊到土司统治下的不同阶层的人时，是这样说的。

“骨头，在我们这是一个很重要的词，与其同意义的另一个词叫做根子。

我们在那个时代订出的规矩是叫人向下，而不是叫人向上。骨头沉重高贵的人是制作这种规范的艺术家。

骨头把人分出高下。

土司。

土司下面是头人。

头人管百姓。

然后才是信差，然后是家奴。

这之外，还有一类地位可以随时变化的人。他们是僧侣、手工艺人、巫师、说唱艺人。对这一类人，土司对他们要放纵一些，前提是只要他们不叫土司产生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的感觉就行了。”

你看，整个文字读下来很舒服，而且不经意间，作者就会有这么一两句点题的话。“前提是只要他们不叫土司产生不知道拿他们怎么办的感觉就行了”。我们生活中，不也是如此吗？

回到这本书里来，这书的主人公是麦其土司家的二儿子，是个傻子。

书的一开头就说，“在麦其土司的辖地上，没有人不知道土司第二个女人所生的儿子是一个傻子。那个傻子就是我”。这本书也是以这个傻子的视角来开展的。

但故事进行着，我们就会发现，“傻子”未必傻。书里作者也好几次提到，“一个傻子，往往不爱不恨，因而只看到基本事实。这样以来，容易受伤的心灵也因此出于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位置”；“聪明人就是这样，他们是好脾气的，又是互不相让的，随和的，又是固执己见的”。

那么，是傻好，还是聪明好呢？作者没有明说，不过最后赢了的是这个傻儿子，而不是那个看起来很聪明的大哥。

阿来的文字，我另一个很喜欢的原因是，看他的书，不尴尬。尴尬有很多中情形。有时候是因为作者用力过猛，刀刀见血，把苦难，把伤口都全部一层一层在你面前剥开，让人不忍心看；也有时候是你能觉察到作者的努力，他想尽一切办法，把天上的月亮去摘下来捧到你的面前，但呈现出来的只是个卖相很差的葱油饼；再或者霸道总裁炫富文，就更加不值一提了。

阿来，还有前面提到过的余华，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他们的文字，轻巧，朴实，却又富有想象力。

好比在文章里，阿来是这么描绘傻子第一次性生活的。

在关于我们世界起源的神话中，有个不知在哪里居住的神人说声：“哈”立即就有了虚空。神人又对虚空说声：“哈！”就有了水、火和尘埃。再说声那个神奇的“哈”风就吹动着世界在虚空中旋转起来。

那天，我在黑暗中捧起卓玛的乳房，也是非常惊喜地叫了一声：“哈！”

一个水与火的世界，一个光宇尘埃的世界就飞快地旋转起来。

这年，我十三，卓玛十八。

十八岁的桑吉卓玛把我抱在她的身子上面。

十三岁的我的身子里面什么东西火一样燃烧。

她说："你进去吧，进去吧。"就像她身子什么地方有一道门一样。而我确实也有进到什么里面去的强烈欲望。

她说："你这个傻瓜，傻瓜。"然后，她的手握住我那里，叫我进去了。

十三岁的我，大叫一声，爆炸了。

这个世界一下就没有了。

关于藏区的小说如果写得好总是能够给人带来青藏高原那独特的空灵而厚重之感。第一次看完这本《尘埃落定》之后，我感觉似乎从一场电影中走出来，带着青稞面和酥油茶的香味，微醺欲醉，步子不稳。现在回过头翻这书，还是能隐约感受到从藏南，从拉萨，飘过来的酥油茶香。

有人把这本书归于魔幻现实主义，的确它里面丰富的想象力绝对不亚于任何一部出色的拉美魔幻文学作品，这样的费力所思的想象力在极其真实的细节之中展现开来，把人深深地吸引其中。和预想中的好小说的人物不同，这书里的人物都不是特别复杂，但却特别纯粹，这些一个个生动而纯粹的人物使得整个小说充满诗意。

好，今天的一日谦言就到这里，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