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事—我于公婆就是外人，是生育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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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兜棉花糖
其实自公婆过来，冯琳和老梁每月都按时给生活费。从十年多前到现在，生活费跟着物价一路涨到现在的3000，不少了。
物业费水电费、米面油这些都是她买，每到周末和节假日，也是她出去买菜。可老头好像永远不知足。
大概进城第五年吧，天天在楼下晃荡的老头终于发现了一条“商机”：捡破烂。
自此，每天早出晚归，日不出即作，日落了还不息，整个人扑在捡破烂的“大计”上，不只他捡，还拉着老太太一起捡。
老太太爱干净，想专心照顾孙子，老头又打又骂，一见纸箱子、酒瓶子，整个人跟打了鸡血似的亢奋。
之前，因为破烂的事分别和收破烂的、小区物业、业主，发生过大大小小的争执不下数次，成了小区的“名人”。
今天这遭，还是因为破烂。
他拉着小推车出去卖破烂，硬从两个小车中间挤，车上装的铁家伙把人家的新车划了。
车主当时不在现场，发现后找物业，物业调监控，把卖破烂回来正喜滋滋的老头拦在单元门口，
事情是听明白了，可是冯琳不知道该怎么劝解。
车主明显气得快疯了，冯琳猜，若不是看老头老太太年纪大，依A城人的脾气，恐怕早把他撂个跟头了。
事情的交集就在于，车主和物业有证据，但老头拒不承认。物业把手机怼他面前让看视频，老头梗着脖子吼：“不是我！我没划！”
老太太连劝带拉：“你们行行好，他听不见，等我儿子媳妇回来处理，该赔多少赔多少！”
老头对涉及“钱”的字眼天生敏感，马上冲老太太喊：“不赔！我不赔！不是我弄的！”
城里生活，平时都是各扫门前雪，互相基本不认识，车主不知道老头耳背，以为故意装疯卖傻想赖账。
听着老太太再三解释，物业的人也帮着解释，看见老太太急得脸都白了，车主怕出事，才拼命压抑住怒气。
就在气氛渐渐稳定时，老头趁大家没防备，突然一使劲挣脱了老伴的手，一头往车跟前扑。
车主和物业吓得，以为他要撞车以示清白，不想他整个人几乎贴到车身上，核桃皮一样的老手，把那条划痕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嘴一撇，“我没划！不是我划的！你们看这尺寸都对不上！”
犟得跟驴一样。
车主好不容易缓下去的气“呼”一下又火冒三丈，挽着袖子往车跟前走，老头就在车前面，他往车跟前走也是往老头跟前走，老太太以为要打起来了，“哎哟”一声，捂着胸口就倒下去。
冯琳不得不出面了。
02
事发突然，她都忘了自己是先给车主道的歉，还是先给老太太嘴里塞的药，等一切安顿好，她发现所有人都站在她家客厅里。
见儿媳回来了，老太太算是找着了主心骨，她拉着冯琳想给说说事情原委，车主也想说自己的冤屈，物业想让她看证据，千头万绪，她的头都快被吵炸了。
老头又来添乱。
冯琳正低头问婆婆好点没，老头走过来拉住她衣裳就是一个大力，一下子把她的上衣扣子都崩掉一颗，凌灵恼羞成怒，下意识一挥手，老头被拨拉到桌子上边，撞了一下。
这下可不得了，捅了马蜂窝了。
最后，车主和物业是被吓走的。
冯琳送他们进电梯，车主用同情和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说：“真是——唉——你也是不容易，罢罢罢，算我倒霉，我先修车，反正刚留了电话，修完车我联系你。”
左边电梯下楼，右边电梯上楼，“叮”一声，老梁从电梯里小跑出来。
一见冯琳就问：“老爸老妈没事吧？你咋回事？咋又让他们闹起来了？”
一连串的诘问打得冯琳回不过神来。
她垂头丧气地跟在老梁身后往门里走，一进门，先关门，她也要面子的好吧。
虽然这些年因为这个犟公公她们全家都在小区扬了名，可她还是想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面子。
老头和老太太见儿子回来了，更不得了了。
03
老太太“嗷”一嗓子又哭了，伸出双手去扒拉儿子，老头上前一步截胡，拦在儿子和老伴中间。
巴拉巴拉巴拉，此处省去三千字。
冷静下来，老梁从父母卧室出来，边拿毛巾擦脸边问冯琳：“你看了，咱爸真把人家新车给划了？”
虽然老头百般抵赖，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物业能那么说，八九不离十，再说，刚刚，他妈亲自点头了，就因为看见老太太点头，老头把老太太又一顿好骂。
以前的几次纠纷，从来没这么严重，这么激烈。这一次，冯琳觉得，不能善了。她也不想善了。得让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犟老头受受教训。
老梁对冯琳的话不以为然，路上接到他妈电话往回赶时他百度了，车子有刮痕，一般做个喷漆划痕处理和钣金处理就行。
如果轻微不严重的话，大概200到300元就能搞定，再好的车，能有多少钱？所以，他没把这事想得有多严重，小推车嘛，能划多长。
“给，你自己看吧。” 冯琳说得嘴皮发干，见丈夫也没听进去多少，心力憔悴，对这一家人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她把手机扔给老梁，让他看拍的实物照片。她转身进屋去检查儿子的学习，顺便让自己冷静冷静。
听着门外老梁“啧”了一声，她心里不屑，你也知道“啧”，你也知道心疼，划痕也看大小，看划到什么车上，你当人家也是你那比亚迪呢！
你亲爹，把人家的新车，从车尾到车头，划了那么清楚的一条伤痕，你看看怎么赔吧！
这次她可坚决不管了。她以前就是揽事太多了，觉得婆婆帮她带娃，欠了公婆天大的恩情，事事冲在前面，结果呢，落了什么好！
她现在还记得上次公公和收破烂的发生冲突，她怕影响老梁工作，自己巴巴跑回来处理，给人赔礼道歉，给人赔损失费，末了，公公还说她没本事！
还有上上次，十一楼的住户把狗笼子放在门口，被在楼里乱踅摸的公公当破烂给拿走。
人家通过监控找上门来，她给人家又是赔礼道歉，又是低头弯腰的，公公等那人把笼子提走。
转身就给婆婆说：“窝囊死了！在A城上了四年大学，又工作了十几年，连这事都摆不平！要是在老家，我一分钱不花都搞定了。”
冯琳气个仰倒。
04
唉！为自己亲爸亲妈，都没受过这些折腾！时也！命也！一声唏嘘。
要不是她爸长期卧病在床，她妈没法帮她，前几年经济不太宽松，早几年就想送老两口回老家了，宁可一个月给些钱，比让自己天天不痛快得好。
老人们难道真像有些人说的，年纪越大脾气越怪吗？
都怪老梁，老说让她“坚持”“坚持”，等娃上初中彻底能独立再送老人回老家，婆婆也说不放心孙子，她才一次次作罢。
这一回，千好万好都不成了，他们必须走！
估摸老梁思量得差不多了，冯琳从孩子卧室出来，想给他说说事情的严重性，不能再老惯着公公了，然后俩人再商量商量后面怎么办？
老梁却说：“划了赔钱就是，这会儿老爸还在气头上，老妈刚犯高血压，你现在说这些，不是火上浇油吗？”
“不说也行，不过你一定要给老爸说清楚，不要让他再捡了。咱给他加钱，一个月加五百块生活费。”
“现在物价涨成这样子，五百顶什么用？要加就加一千。”老梁讨价还价。
“一千！你真厉害！加一千一个月就是四千，物业费水电费米面油还是我买，你们家还给我订了规矩，生日要给钱，过节要给钱，过年更要包大红包，我问你，你有多少钱！你爸是只进不出，把钱都给你爸，咱的日子还过不过！”
前天晚上俩人才有商有量，浩浩明年小升初，虽然许晴晴说了她给找关系，但怎么着也不能干指头蘸盐，一点不表示吧。
“真是不明白，你爸都七十多岁了，咱们管吃管住，从头到脚都是我给买，他要那么多钱干啥！”
“你不是老说钱给你安全感吗？他也要安全感！”老梁不知道吃啥药了，今儿的话一句比一句冲。
俩人在客厅，从小声到大声，再到大大声，谁都不愿先低头。
05
当冯琳说到：“请他们来时你答应过的，孩子上初中就让他们回去，你爸这么折腾我实在受不了啦，马上，马上给他们买票，送他们回去！”时，一向对老婆还算依顺的老梁突然朝冯琳大吼：“你别想了！
实话告诉你！我接他们来时，压根就没想送他们回去！”
他“哼”了一声，眼神鄙夷地看住冯琳，“我就没见过你这种忘恩负义的，老人给你把孩子带大了，你用不着他们了，转身就赶他们走！告诉你，你做得出，我做不出！我家不出这号人！”
冯琳突然福如心至，她盯着老梁的眼睛问：“你、你、前年非要买隔壁小区的房子，是不是——”
“哼！是又如何！”
说罢，老梁转身进了父母的房间，“咚”一声甩上门，留下冯琳一个人在客厅失魂落魄。
她原以为她聪明呢，她能干呢，朋友们都说她是四人组的灵魂，说她目光长远，有勇有谋，她真地信了。
哈！现在看来，她才是傻瓜！
她以为说出的话就一定要兑现，她以为老梁是个实诚人，性格好，所以相信他，相信他们家，结果呢，把自己闪到半空了。
前年手里刚宽松点，还完这套房的贷款，手里还有点结余，老梁天天给她吹枕边风，说现在的房产市场多好多好，多有潜力，把钱存银行吃利息不如投资房子，生拉硬扯买了隔壁新小区的小户型。
老梁当时怎么说的，儿子没结婚前出租，她当包租婆，儿子结婚，给他当婚房，和儿媳妇分开住，让她心情畅快。
好啊，却原来是给他妈他爸在A城长住埋伏笔呢！
既然给他们住，那倒是让他们也掏钱啊！至少别使劲搜刮咱们！
不是她不肯增加生活费，实在是几千几千地给出去，成天吃的就是些洋葱、红萝卜、东瓜、南瓜、红薯之类的，鸡鸭鱼肉那些，只有他们儿子回来才能见到。
冯琳算过，照他们那个买法，一个月的生活费绰绰有余，余下的钱呢？哪儿去了。
老太太倒是看着节省，桌上有了肉，只给儿子孙子碗里夹，说自己不吃，可是，为什么要那么抠唆呢！好像这家里，除了儿子孙子，她这个儿媳，就是个外人！
她可不就是个外人么！她就是人家眼中的“生育机器”！
一气之下，冯琳离家出走了。
06
她真的是很没出息，不怪乎公公小瞧她。
离了家也无处可去，去父母家，怕老人担心；去亲戚家，怕亲戚问；在街上晃悠了半天，不知不觉，就走到凌灵店门口。
她在店对面的公交站牌那儿站了好久，直到觉得能坦然面对朋友了，能控制住不再流泪了，才打起精神走进店门。
没想到肖晓芸和许晴晴都在。
本来想着要是凌灵一个人，要是她问，她就哭一哭说一说，或许心情就好了，这一来，三个人，八只眼（肖晓芸近视），不好意思说自己家那些破事了。
许晴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肖晓芸没结过婚，不了解这些事，她不能拿这些事把俩人吓着了，让她们对未来的家庭生活担心、恐惧。
真朋友就是这样，心灵相通，她不说，她们就不问。
吃了一顿安静饭。饭毕，看电视，搁往常，喜欢热闹的许晴晴早嚷嚷放音乐、跳舞了。
许晴晴喜欢听歌、唱歌，和着歌跳舞。她的最高记录是把某首歌整整循环了四个小时。
一首歌放四个小时，什么概念？听得冯琳耳朵都快聋了，她却依然兴致勃勃。但今天，她既没咋呼，也没说唱歌，更遑论跳舞。
朋友们越是这样，冯琳越觉得不好意思。天色渐渐晚了，她惦记在家的孩子，孩子第二天要上学。
今天这一架吵得，说不定家里没人想到照顾他，不知道他作业写完了吗？吃了喝了没有？是不是又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一想到这儿，冯琳坐不住了。
她和许晴晴坐着车往回走，一路上，她知道许晴晴好几次欲言又止，但她把头靠着窗户，一句话也不想说。
女人，真的是不结婚不知道一个人的日子有多快乐！
许晴晴选择丁克，坚持和公婆分开住，真是明智！
她哪称得上“目光长远、有勇有谋”啊，晴晴和晓芸才是。她们才是真正看透了男人，看透了婚姻的本质。
她，她就是个天下第一大傻子。（待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