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食堂|鱼粉
五月中旬,我休了病假回到老家养病。回家的第二天,凌野约了我去东风路吃宵夜。我和凌野高中打架认识的,到现在已经十一年了。
凌野叫了唆螺、花生米、活水东江鱼,还有我最爱吃的凉拌皮蛋,看着这几个菜,我就知道还有沱小六,这是凌野夜宵的标准配置。
那谁生了个儿子。 酒过三巡,凌野跟我说。
生了就生了呗,去贺喜的时候带我一份。我唆着石螺,回的很敷衍。
我说的是林敦儒。我感觉到凌野在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压低了声音。
啊呸,一个坏的。我把嘴里的田螺甩到地上,朝地上吐了口口水。
怎么,还敢提他,没打怕啊。我诮戏他。
当然敢,打架又不怕你,人家已经生孩子了,别念想了。凌野假正经的看着我。
我错开话题,谈起了高中里的那班人,你来我往,两人酒意兴起,摇摇欲坠,都趴在桌上维持自己的姿势。
凌野,我想吃解放路的金国鱼粉。
凌野缓缓站起来,扶着我,叫了车。
老板,两个榨粉。
加两个葱花蛋。我补了一句。
我算是明白了林敦儒结婚那天喝多了一直说要吃鱼粉,金国的鱼粉。凌野靠在墙壁上,抽着烟,没有看我。
我也靠着墙,拿了支烟,抽了一大口,慢慢吐着烟圈。
林顿儒是我和凌野的高中同学,憨厚,内向。在一次无意中听到他自小丧母,性格怪异。我身边没有单亲家庭案例,霎时同情心泛滥。我高中时的结识不少不良少年,在学校算是威震一方。教训过几个嘴碎的人后,再没人议论。
南方的冬天很冷,宿舍条件不好,很多人找了人搭铺过冬,我找了他,才发现表面憨厚的他那闷骚的劲。
2006年,高二,跟着他去了理科,坐在他后座,他教我数理化,我教他玩游戏泡网吧。我曾在母亲节的时候偷偷封锁所有发给他的群发短信。在一天异口同声了五次之后,晚上宿舍熄了灯在被窝里偷偷牵手,初尝禁果。每日两人形影相随,逍遥自在。林敦儒瘦的弱不经风,我把母亲给我买的牛奶分一半给他,对他毫无作用,我倒长了几厘米,他后来都踩台阶跟我比个,每次都一脸不服气。高考前,各诉离殇。从此分道扬镳,各自天涯安好。我无心高考,高考前一晚偷偷去网吧通宵,高考成绩是学校史上最差,离专科线还差100分。
两人志愿一模一样,都是他填的。在宿舍睡了最后一晚,之后再没联系。
流火七月,天热地燥。没有出路的我跟着远房舅舅学做水电安装,打了半个月电钻,接到林敦儒电话时,我都不知道是我的手受电钻的后坐力发抖还是激动的发抖。他说想一起去读书或者做外出打工。我努力说服了父母,最后一起去了市区一家职专。
新技术,包分配工作。凌野一起去了,两年后三人一起分到惠州电子厂。我不想把青春断送在每天重复机械式的动作和永无天日的工厂里。给他和自己报了平面设计培训班,计划学完就回老家实习,然后再去深圳发展。
2011年6月,我和林敦儒一起回到了老家市区,在解放路租了单间。我因软件熟练,有初级的经验,很快去了一家印刷厂设计部,林敦儒因软件欠熟练,一直在求职的路上游荡。每日都可以接到林敦儒的电话,或问路,或咨询工作相关,看的我忧心忡忡。吃完晚饭带着他到处散步顺带散心。有时看他不想做饭,就带他去下馆子,第一次就是金国鱼粉。此后经常来这家鱼粉店,因为他觉得便宜才3块钱一碗。半个月后,终于有家橱柜公司愿意收留林敦儒,工资650。还好我包了房租和水电,解决了他温饱之忧。他发第一个月工资那天,让老板给我们每人加了个葱花蛋。那天散步时,在没有灯的路段,他偷偷牵起了我的手,走了很久。
林敦儒上班后不久便开始经常加班。我总是等他下班后带他去吃宵夜,美曰其名犒劳他。每次问他想吃什么,他都说,鱼粉。
那时很穷,只有一身青春和一个正爱的人。
老板,看我越发熟练,想法丰富,每月都给我涨工资,持续了半年。已经够我们每天下馆子,不用再吃鱼粉了。每次带他出来下馆子,他还是选择鱼粉偏多。带他吃了几次肯德基,他觉得浪费,还不如鱼粉好吃。
春节前,我问他,可以去深圳了吗。他说,觉得自己还不行,再待一年吧。
过完春节我劝他换工作,他觉得再学习一段时间应该会涨工资的。终于皇天不负,在年中的时候,他终于涨工资了,比之前高了400。
11月,难得他周末休息一次,他在睡懒觉,我问他,吃早餐吗,不吃我就不做了,一起睡到中午直接去外面吃中饭。
他说,陆挽,我想辞职了。好累。
我说,辞职就辞职,我养你,不稀罕那工作。
后来他辞了职,我让他在家学习我从事的工作。早上他和我一块起床,穿着秋裤给我热牛奶。晚上做好饭,等我回家。
那两个月我胖了足足十斤。
春节前,我问他,明年走吗。他说,过完年再说。
春节时,家里亲戚已经开始给我介绍对象,我都以年纪还小拒绝。我问他,你家里有人催你结婚了吗,他说有。我开玩笑说,那你就答应吧,反正你迟早都要结婚生子的。他没有说话。
春节后,凌野从惠州回来。林敦儒依然不想远行。后来他觉得俩男的一直住小单间里,会被人闲言碎语。我拉着凌野还有另外个同学,一起租了个两房的套间,在原来房子的附近。
他去了家新的公司,还是做橱柜设计的,有了之前的经验,已经能拿到他满意的工资了。春节后,我们开始冷战,谁做饭,谁偷懒,都能成为冷战的理由。
2013年8月,他买了枕头毯子,睡沙发。我每次过问原因,都不了了之。看着闷不做声的他,我几次举起拳头。最后都砸向他身后的墙壁。
2013年10月,他好友保哥给他介绍了一个他女朋友的同事,是名幼师,长相甜美,说话得体。保哥以蹭饭为由,带着去家里吃过两次饭。行为举止让我看出苗头。
我旁敲侧击从保哥那里打探到他和她已失败告终。我憋足大半年的气。在一次喝多后,拽着他吼道,你他妈能给我个理由吗?
他不慌不慢的说,莫须有。
我直接一拳砸在他侧脸上。
此后,两人关系到了临界点。过完圣诞节,我开始陆续搬衣服回家。而后的日子我总会梦见有人亲吻我的脸颊。一次同样的梦境,我忽然惊醒,旁边的他被我抓了个现行。那天拥抱了很久。
那段时间,我很喜欢听齐秦的歌。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的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过完春节,我便去了深圳,除了衣服,其他东西全部留给了他。出发前一天,我给他发了三条短信。
我要走了。
我走了。
我真的走了。
像沉入大海一样。
绿皮火车上挤满了外出打工的人,我找到车厢连接处靠车门的空位,靠着车厢想起第一次出远门是四年前春节后和他一起返回工厂。
七年里,第一次离开他,也是最后一次。
火车启程时发出刺耳的轰鸣,像警钟一样,提醒着该启程了。我打开QQ空间,他在说说里写到,有些事没有为什么,只是该翻篇了,我们已经过了那个年龄了。
2015年五一假期间,我回了老家,应邀去市区做伴郎团,这是出来之后我第一次回家。我和好友南宫在逛街,想买条黑色的裤子,以便跟伴郎团统一着装。 过了十字路口,我望着迎面走来的人,停了下来。对面的人也停下了脚步,俩人沉默一会。终于对面的人先开了口,回来了。
我支支吾吾的,嗯,回来给朋友做伴郎。
南宫朝我使眼色,迅速勾住了我的手腕。我没有回应。一直盯着对面的人看。我当然也清楚的看见他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异样。
我有点事要去办,去家里坐啊。林敦儒说完就匆匆的没入人海。
我没有回头,对旁边的南宫说了句谢谢。
看你的神情,我知道肯定是他,看把你紧张的。你看你,去世界500强讲过方案,看见他依然怂的不行。南宫嘲笑我。
缘分这东西真有意思,我和我前任在同一个城市三年了,从来没有遇见过,你一回来就能碰见。南宫这话我彻底接不下去了。
伴郎的事完后第二天是林敦儒26岁生日,一个难忘的日期,也是我手机解锁密码和电话号码的尾数。傍晚的时候我提着水果和几个热菜去了他家,还订了个蛋糕。地址是保哥在电话说的,怪我回来不进家坐坐,约了我第二天去家里吃晚饭。
住在七楼,三房的套间,比较简陋。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无意间看见阳台上有几个纸箱摆放的干净整齐,走过去细看,里面装的全是我之前买的书,工具书、小说,都在。我到后便开饭了,保哥早准备好酒,林敦儒这次难得没有扭捏,来者不拒。等蛋糕到的时候,林敦儒已经微醺,吃完蛋糕便回房间趴着了。我和保哥收拾完,冲了凉我便去了林敦儒房间,房间除了床以外,我留下的东西都还在。那晚不知是谁先伸的手,一触就着,比之前都要疯狂。像失而复得后的惊喜若狂,又像永远失去前最后的狂欢。
我没想到再见林敦儒是林敦儒婚礼上。2017年元旦第二天,我家乔迁。第三天,林敦儒结婚。按照我老家习俗,摆席设宴,那晚我喝的酩酊大醉。第二日醒来,急忙穿上准备好的西装,去了酒店。我塞了红包便冲到凌野边上坐着,连新娘的模样都来不及看一眼。红包没落款,只写了四个字,祝你幸福。红包是我精心准备的,写了四个才满意。
你俩这是商量好的?摆酒时间紧挨着,今天衣服还穿一样的。凌野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向来喜欢穿格子西装啊。我拿了支烟准备去外边。
你想去干嘛,抢新郎啊。你今天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哪儿也别去。
看样子凌野是没给我闹事的机会。我看了看周边,我故意把火机甩出清脆的声音,猛吸一口朝凌野吐去。怎么着,怕我坏了他的好事?
席间,林敦儒前来敬酒,我站起来把事先调好的酒端给林敦儒。
经历的酸甜苦辣都在这杯酒里,干了这杯,往事随风散。我再尝一遍曾经的酸甜苦辣,敬你所爱都如愿,余生相见随缘。我说完抬头一口闷了,放下酒杯转身离去。
我收起思绪,老板已经上了鱼粉。
我看着碗里,铮亮的红油、花生米、海带丝、鱼块、葱花蛋,一样没少。
开吃,饿死老子了。我丢给凌野一双筷子。
你想知道他婚礼那天最后的事吗?
我没说话,喝了一口很大的汤。
那天你走后,他一口气喝完那一杯,然后马上倒了。晚上他约了几个同学吃饭,来者不拒。我们看他喝的差不多了,扶他回酒店,他不愿意,说要去金国吃鱼粉。怎么劝都没用。后面我们抬回去的。凌野唆了两口粉,朝我笑了笑,跟你一样倔。
鱼粉店的装潢,布局都变了,味道也变了,变辣了,辣的我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