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专栏久歌文学社雪落长安人未眠

少年游(贰)

2020-03-09  本文已影响0人  念不吝

那人着一身夜行衣,面蒙黑纱,气息轻稳,极不易被发现。

未等其有所动作,沈曲稀先一个俯身扫腿避开敌人可能会使出的第一招,并移步到安全距离,左手顺势抽出靴底踩着的短匕,指尖翻花出力向上弹掷出去。

来人半跪在房梁之上,不假思索举起刀鞘将匕首挡开,匕首被挑回,直直扎在雕花匣子上。

沈曲稀难求是友,选择先下手为强,两步跃上房梁,半蹲在此人三步之处,腰身立马一沉,呈水平状态,沉星剑被她反手别在身后,高于发顶,不假思索先发制人,只见她双脚一前一后蹬在木梁上略一借力,身形便瞬间如同利刃刺向对方,可媲美离弦羽箭。

来人毫无防备,被她这招鹰喙出巢弄得一愣,右肩一晃,几乎失去平衡。

沈曲稀对自己这招绝学有九成九把握,每每她趁敌不备使出此招,无一不是一招制敌。

眼见得剑尖逼上对方喉管,那人却是顺势翻身下了房梁,落地非但无声,连半粒尘土都未惊起。

沈曲稀没有料到这个路子,急忙以肘撑住身子,才使自己不至于撞了空门。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肘部传来的挫痛,沈曲稀右脚踏空,半侧身子陡然落下,她心一落拍,猛地从梁上摔下去……

沈曲稀慌忙以剑去减势,不料腰间竟突然受了力,身子半仰着定在了原地。

她猛然偏头,原是黑衣人方才一脚踏在梁柱上,自己正好被他接住,腰身靠在其小腿之上才不致跌伤。黑衣人显然是打算用手扶住她,没成想被沈曲稀左手紧握,剑尖朝下的沉星剑划伤,只好改为以腿力拦住极速下坠的她。

沈曲稀左手一放,将剑丢下,随后动作利落地用右手接住剑柄,手腕一翻转剑身就搭上了黑衣人的脖颈。黑衣人垂眸看了一眼架在脖子上的剑,没有料到这女人如此无情,一时也没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两人距离已然很近,沈曲稀蓦地觉着面罩之上这双眸子异常熟悉,却又不是熟识已久的感觉。那人神色无异,似乎拿准了她不会动手,依旧没有任何应战之姿。

两人僵持一瞬,门外却响起三两嬉笑声,局面立刻被打破,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收了把式,迅速分别从两侧墙柱再次蹬上房梁,此时二人已是隔了一段不短的距离,对对方无法造成威胁,眼神交流也多了起来。沈曲稀却甚至仍没法猜出此人是男是女,是何来历。

虚掩的门被蹑手蹑脚推开,两人俱是一惊,一个掌着宫灯的小宫女蹿了进来,只见她未曾关门,兀自将宫灯放置在案台上,还未等她回身,又一人猫腰进了造办处,从后头一把抱住了小宫女。

“可想死我了,你个小妖精……”来人穿着一身侍服,应当是个皇宫侍卫,言行举止却极为粗俗。

小宫女娇笑两声,就欲拒还迎地倒在侍卫胸膛上咿咿呀呀起来。想来是巡夜的侍卫和哪个宫春心萌动的宫女跑这儿隐僻地儿偷情来了。

眼见的梁下两人已是干柴烈火要烧起来,沈曲稀脸一热站不住脚了,往黑衣人那儿瞟了一眼示意,黑衣人似乎明了她的想法,略微颔首,率先飞身下梁,沈曲稀亦紧随其后。

一对野鸳鸯来不及惊呼一声,就被两人分别按住脖颈使力捻晕了过去。看着双双倒在地上的两人,沈曲稀蓦地想起打听黑衣人身份,甫一张口尚未发声,一只手掌就附上了她的双唇,沈曲稀别扭劲儿还没过,本能地想挣脱开来,黑衣人左手又猛一按住她后脑勺,右手按压力气更甚,沈曲稀甚至能感受到他分明的骨节,对方似是铁定不让她张口,用力极大,若这一下连同口鼻一同捂住,她怕是要窒息过去。沈曲稀蹙起眉,眼里满是不解,此时门外忽然有了响动,沈曲稀知趣地闭了嘴,朝他点点头,黑衣人这才拿开一双修长的手。

门里门外先是一片沉默,论定力对方是远远不如这两人。沉寂片刻,门外立马窸窸窣窣起来……

“不是说许老三和马贵妃宫里的宫女跑这儿办事来了么?咋连个声儿都没有?”

“那咱进去瞧瞧?”另一个人马上提议道。

话音未落,沈曲稀肩上忽然一沉,她吃力不住轻呼一声,反应过来暗道坏了事。谁知门外两人呆了一下竟吃吃地笑起来。

“听见这动静没?嘿嘿……你进去不得坏了人老三的好事儿?”

“那是那是,哥你别说,这小浪蹄子叫的可真好听呐~”

两人的谈话一字不落清清楚楚传到了屋内人耳中,沈曲稀方才知道黑衣人用意,就被这样“夸赞”臊红了脸。

“我再巡巡夜就回去睡大觉,你小子别吃独食,也叫那些兄弟伙儿来过过耳瘾。”

“得嘞!哥您睡去吧,这个点儿绝对没人来查岗了。”

外面脚步声渐渐平息下去,黑衣人突然开口道:“快走。”

单是两字,沈曲稀已然知道此人是谁。

“为何?”

“高个子那个去了西南角卧房,矮个子那个跑步去了东边的哨所,哨所据此约莫四百步路程,以一个成年男子脚力推算,至多不过半盏茶功夫就能往返……”关无恙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怎样措词,“…刚才他们说的你也听见了……”

沈曲稀不禁暗叹关无恙耳力着实惊人,哪怕是她,也仅仅能听出二人不是去往同一处,可关无恙不仅能察觉出两人身高体貌和具体去向,甚至直接推断到其往返时间。想必不但是感官超群这一点,还早已在这皇宫内踩过点,蓄谋已久。

沈曲稀略一歪头,蓦地看见关无恙脸上正燃着一团火烧云,直烫得耳尖殷红。

“你是说,稍许会有更多人过来?”

“是。再过一会儿想必更难脱身。所以……”

“走!”



两人一路贴着宫墙,尚未奔到最外围宫道,内务所一干人已然闹将起来,宫里瞬间沸腾起来,无数宫灯如同火星四溅又聚拢,从各个宫里涌出来再一齐涌向内务府……

“走水了!内务府走水了!”

“把能动的都叫起来!快点引水过来灭火!”

原本沈曲稀翻越进来的这条冷清的宫道上,此刻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沈曲稀躲在关无恙身后埋着头只顾往前走,沈曲稀这时才敬佩起关无恙的先见之明。

到了宫门前,沈曲稀方才抬起头。

夜里皇家要地内务府无端走水,一时调不出人力,连守门的侍卫都去了大半,这时就是走正门,阻力也小了许多。


偌大个宫门前,仅有一两个懒懒散散的兵倚着墙强撑睡意。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一把尖利的嗓子嚎醒了摇摇欲倒的两个兵,也将两人惊个正着。沈曲稀没想过就这么堂堂正正地从宫门走出去,但是这么快被拦下也是意料之中的不可思议。

二人缓缓转过身,身后站着的是皇宫内掌管采买事务的楚守财楚大公公,正是他将他们叫下。原本应当是宫外人不闻宫中事,但这位楚公公却是个大人物。负责替皇宫在市场上采办事物数十年,强取豪夺的本事是一等一,曾有过半面鞋底子换一车煤的伟绩,饶是当年尚在深闺中的沈曲稀也早对其人有所耳闻。

到了如今她仍记得沈父描述的楚守财,人中偏左有枚大黑痣,肥头大耳一副好吃懒做样儿,独独一双鼠眼到死都闪着精明的光。如今一看,果真大差不差,一眼即可瞧出其非常之处,只是近两年来民生潦倒得厉害,没有先前那样厚的油水可捞,楚公公也不如当年那般富态,只一张阔脸不改饱满,挤得本就玲珑的双眼愈发小巧,隔远来看,加上那颗醒目的大痣,神似一张大饼上随意嵌着三颗黑芝麻。

沈曲稀不敢确定当年这位楚公公是否因着父亲的原因见过自己,略略低头,缩在关无恙后头,看似柔柔弱弱其实心底已打好了大开杀戒的算盘。

关无恙是个纯粹的江湖人,看似完全不识得楚守财,上前一拱手,自然无比地撒起谎来:“大人,此刻内务府走水并非意外,是有人刻意为之,现在上头怀疑是我们自己当中的人所做,此人既然敢放火,必不是等闲之辈,特地命我二人立刻调动宫外御林卫,十万火急……”

沈曲稀微微抬眼瞧那楚守财,见他装模作样摸摸层层叠叠的下巴,竟毫无怀疑之意。不禁在心里默默佩服关无恙这一本正经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嗯~那你二人且去吧~三更半夜扰人清梦,要真能揪出此人来,咱家定要好好治治他~”

“谢过大人。”关无恙又一拱手,顺势对身后的沈曲稀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等会儿快点走。

楚守财这时却好死不死往沈曲稀这儿望了过来,沈曲稀一惊,下意识捏住裙摆遮了遮左小腿。

刚才她提议换上那对野鸳鸯的外衫扮作宫里人混出去,只是二人的武器不好安置,关无恙的腰刀尚且能负在背上,不仔细看也不易察觉,可沈曲稀的佩剑有棱有角,实在无处可藏,她一下犯了混,直接插在了夜行衣的左裤腿里,虽说行动起来极其不便,好歹也算藏住了。现在被楚守财这么一吓,竟心虚得露了破绽。

未等楚守财开口,关无恙便抢先接过了话头:“此女身有残疾,不能帮着一道灭火,但人挺机灵,正好与我一同去传唤御林卫。”沈曲稀一触动,俯身哈腰,意在应了他这话。

“那咱家便不耽误你俩了,速去速回~”

“谢大人。”

沈曲稀转过身来,故作瘸拐,左手扶在腰上看似是借力,实则在按住腰间露出的一截剑柄。关无恙脚力本就超人,她又行动不便,才两三步被甩开了一段距离,沈曲稀暗骂一句,抬头却见关无恙已定在原地回过头来,两人一对视,他就偏过头去,顿了一瞬又迈步走起来,只是速度比刚才慢了许多,沈曲稀愣神片刻,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眼看就要出了宫门,她还没来得及庆幸,先前昏昏欲睡的那个看门小兵却招手将两人拦下。这小兵原本是玩忽职守的,这会儿楚大公公来了,就装模作样要查起两人的通行令。

经过这些个惊吓,沈曲稀已然全身心信了关无恙,只是这通行令,两人确实都没考虑到。

关无恙却向着那人点点头,手已兀自在怀里摸索起来,这是她没猜到的,难不成他关无恙真是个料事佛?竟连这也能早有预谋?

沈曲稀瞧着关无恙将手缓缓从内衫掏出,手里捏着一沓叠好的官纸,递到小兵眼前……

一刹之间,关无恙掌风突然劈上了那人眉心,将纸文利落地揣回内兜,反手拔出背上的坠日刀,冲着沈曲稀喝道:“跑!”

沈曲稀双目一睁,偏头迅速扫了一眼尚未走远已听到动静的楚守财等人,也顺势抽出腿部的沉星剑,将欲扑上来的另一小兵手里的兵器打落在地,两人冲出宫门,在寂静无人的长宁街上疾步狂奔起来,沈曲稀微微耸耳,身后已传来楚守财尖利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


到了岔口,沈曲稀欲往客栈方向去牵马,关无恙立马猛地拉住了她,她不满地挣了几下,无奈力不如人,只好作罢。关无恙垂头见她怒目圆睁,疲于解释,索性仰天吹哨,沈曲稀只感身侧烈烈疾风一过,一匹通体黑亮的马就立在了二人眼前。

两人未跑出多远,皇宫内的哨兵就燃起了烽火,离二人最近信号楼也接收到了指令,沈曲稀来不及多想,踩住马镫就越上马去,关无恙眉心一拧,顾不得许多,纵身跃去也坐到了马鞍后面,沈曲稀牵起缰绳,双腿施力,大喊一声:“驾!”身下这匹黑马如同通人性一般,直直朝着城门处奔去。

分布在都城各处的信号楼相继亮了起来,整个都城霎时亮如白昼,大有星星燎原之势,如果不赶在封城前跑出,这些人要抓他们就如同探囊取物一般了。

眼看得烽火在身后一处处燃起,沈曲稀心急如焚。她甚至能听到身后兵甲相碰之声,哪怕是到了城门前,如若被守城士兵暴力拦下,两人也无处可逃,这一回,当真是赌上了命!

终于是奔出了长宁街,沈曲稀猛一回望,最后一盏烽火已点燃,身后的关无恙面色难看地狠狠闭上了眼。


沈曲稀眼见得三丈城门在眼前徐徐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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