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七生梦（第二世）

我知道，这里是不周山，我回来了。

可是我身旁怎么会有一只梅花鹿？“咔咔！”我大声叫咔咔，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心里一下子慌了。

“小亿，我在呢。”咔咔熟悉的声音飘在耳边，“欢迎回到不周山，这是你的第二世，你是一只刚出生的鹿，这一世，你只有十五年。”

不会吧？这七世我不能都是人吗？我还想住那间小木屋，想煮雪茶，想和山隐聊天呢！做一只鹿有什么好玩的，咔咔，我恨你！

“哈哈哈，恨我有什么用？决定你来世的是你自己的执念与业力，我可没办法操控。你这软弱的性格，在不周山就只能做梅花鹿。”

我整日和鹿群待在一起，想独自逛逛，就被大个头的鹿逐回群里。有几次想悄悄溜走，鹿妈妈就在我面前跺着蹄子想踹我。

罢了罢了，耐心点，等我长大了，跑得足够快的时候，再寻找机会摆脱它们。

当不周山上飘起手掌那么大的雪花时，鹿群迁移到了喀拉库勒湖南面的苏巴什草原，严寒与饥饿让我们不得不找一个相对温暖的地方。草原上虽有肥美的水草，但也有令我心惊胆颤的狼，每隔十几天就会跑来袭击，叼走一头鹿。

我宁愿待在不周山，有山隐守护着雪山，连雪豹都嚼食草木而不去厮杀。我不想变成狼群的裹腹之物。

“咔咔，我到这里多久了？”这一世，十五年，真怕时间不够用，哪怕是做一只鹿，我也渴望自由自在。

“明天，你到这儿就整整两年了。”

“咔咔，我不想待在苏巴什草原，我想回不周山，可我不认识路，你能帮我吗？”

“好吧，等今夜鹿群都歇下了，我带你离开。”

谁曾想，这一夜，竟是我和鹿群的诀别之夜。

当几头小鹿呦呦哀鸣的时候，惊醒的鹿群才发现有五匹狼已经冲了进来。狼是我们的天敌，尽管在数量上我们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我们生性怯懦，除了仓皇逃命，并不敢同狼决一死战。

“不要跟着鹿群跑，跟着我，往不周山逃！”

有四匹年轻力壮的饿狼紧紧追赶着逃亡的鹿群，一匹可恶的棕胡须老狼却朝着我和咔咔奔来。

“快点快点！”咔咔现出紫色的精灵的身体，在我前面引路。

“你就朝着前方跑，我去找山隐，你坚持住啊！”

我知道我们鹿是最敏捷的动物，但我从未见过一头鹿能躲过狼的攻击。我亲眼看见葬身狼爪的鹿，是怎样被狼一口咬断了喉管，我恐惧，可是，我实在跑不动了。

前方是一线白色的光，明明是深夜，我难道产生了幻觉？这一线白光化成铺天盖地的万丈明光，我只觉得天旋地转，实在是跑不动了，我渐渐失去了知觉。

再也没有寒冷和恐惧，再也没有奔命的逃亡，只有温暖，熟悉的温暖。我死了吗？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你醒了？”是山隐。

我点点头，表示我听到了。可我心里竟有一丝愤怒与悲哀。我无法开口说话，他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记得的，你是宋亿。你的眼里有喀拉库勒湖之心，无论你化身做什么，我都认得你。”山隐说。

我把头往他身上靠了靠，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昨夜逃命的奔波让我心有余悸，若能时时在他身旁，该有多好。

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山隐已经不在小木屋了，咔咔满脸沮丧的神情。

“咔咔，发生什么事了？”我在心里问。

“鹿群，不算你，整整七十只鹿，全部丧命了。那些可恶的狼唤来了同伴，没有一头鹿能够幸免。”咔咔的眼角闪着一粒剔透的泪。

“山隐让我转告你，”咔咔摇晃着脑袋，把泪滴甩到地上去，“你还住在这小木屋吧，他会常来看你。我们仨还像过去那样在一起，你要好好休息。”

真是残忍，鹿群就这样没了。和它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想离开，等彻底失去了，再没有挽回的余地，才想念它们待我的好。

我以一头鹿的姿态，整天和山隐在不周山里游荡，也时常去喀拉库勒边，看宁静的湖水。开心的时候，我会哼哼唧唧唱两句：“大王叫我来巡山……不羡鸳鸯不羡仙……”引得咔咔和山隐侧目而笑。

山隐每天都认真地采撷雪茶，上一世我教过他的，他煮茶的动作已经很娴熟了。看着他将煮滚的雪水倒入陶罐里，忽然想起我曾对他说的话：“茶只有两种姿态：沉与浮。”

而今，我有太多话要对他说，却一句也说不出口，心下无比的哀愁。山隐抬起头看了看我，轻声说：“饮茶的人只有两种姿势：拿起和放下。”

当时的我怎么会这么笨，一点也听不懂山隐以神的名义对我的点化。我放不下前世今生，放不下生我养我的鹿，放不下这颗时时充满挂念的心。

十五年，对于主宰世界的人类来说，正是青春年少的美好时光，可我是一只鹿，十五年已经是我生命的全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我弥留之际，山隐和咔咔都在我身边。山隐用温暖的手帮我合上双眼，我用最后一缕呼吸去念想：

下辈子我再也不做短命的梅花鹿了！我要坚强，要勇敢，要像山隐那样守护一方净土，对了，我要杀了那群可恶的狼，为死在它们手下的同伴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