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善清:从北回归线到尧都
夏至,从北回线到尧都
兰善清
今天18时7分12秒正式迎来夏至,此时是夏天的开始或曰夏日达至极致,我们这些约占总数88%的生活在北半球的人,正式迎来一年中白昼最长、夜晚最短的一天。
北纬23.5度即北回归线附近的人们今天太阳正午当顶照,没有影子,走到哪里影子都隐在自身里,找也找不到。而由此向北,每前行一个维度大约会有0.6寸左右(古代长度)多一点的影子,到北纬36.04度的山西临汾尧都,这时候人们会有《周髀算经》所述夏至日影长1.6尺的影子。
昼晷已云极,宵漏自此长。过了夏至,每天短一中指。这是古话,夏至过后,太阳位置将逐渐南回,半年后到达最南端,那时,南回归线附近的人们将出现正午太阳当顶的时刻,我们北半球将经历一年中白昼最短的一天冬至。
无论地心说还是日心说,都注意到太阳位置在南北之间徘徊这个天文现象,从英国埃夫伯里巨石阵到中国山西尧都观象台,先辈们居然都通过自己的所谓仪器,精确的捕捉到地球自转与公转带来了这一时间节点。巨石阵通过主轴线和通往石柱的古道将夏至这一天初升的太阳设计在同一条直线上,由此观测到太阳与地面的垂直现象。而我们尧都则是用树立的几根柱子和圭表测定了这一天的日影日晷。从东到西,从地球的这一端到本初子午线,先人们同时都在“观天授时”上进行了精确的探索。
2016年11月凌智民先生邀我赴陶寺尧都,那是科学院公布陶寺为尧都的信息不久。清晨达到灰灰的黄土垄上,只见塔儿山倚着天际线,冬日姗姗抵达山巅,霞光落在陶寺复制的一排半圆形观象柱缝里,投影在前面的核心圆上,一排尧时代的国家天文观测柱呈现眼前——
这是经过了来自国家15家顶尖天文专家精心论证,然后如古人之法炮制而重现的当年列阵式观像仪,在此可以观测到一个太阳回归年中20个时令(观测24节气的最初技术)......原始,朴拙。资料显示,它领先了中美洲玛雅人的天文观测1000年,早了英吉利索尔兹伯里人500年。
我把头塞进柱缝里,怀想四千年前先贤们的眼光是如何从柱与柱的缝隙里遥观到迎面而来的阳光和阳光下的远山,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不转天转,山不转日转,大地不语,草木荣枯,节令、物候、天气、日时,随而被纪序,被历法而厘定。
摩挲着根根柱子,我记忆里浮现出钱穆先生遥想人文始祖黄帝创始《黄帝历》的一段记述:“他们天天和大自然相处,白昼看到轮转不息的太阳,黑夜看到盈缺相乘的月亮,又看到慢慢转换的明星,疑问真不知道有多少。要想知道它们如何变化,就开始了天文学,开始了历法。先凭眼和脑积累经验,再利用器械和工具推测它们的运行。”
时下站到这个先贤们曾经经日经月的地方,钱穆先生的推想历历在目。
在陶寺博物馆,那根涂有黑绿色段和红色隔带的漆杆以及两个玉戚把我的注意力攫住:这就是与观象台并行使用的另一套观测天象系统工具?这就是那个测量出平阳(临汾)极尽吻合《周髀算经》所言的“地中”的“圭表”?这就是尧帝当年交班时嘱托舜“允执其中”(好好拿好手中的那个圭尺测量“地中”)的“中”(圭表,亦即平置地面漆杆)么?
是,就是这根普通再普通不过的漆杆!
专家们将其修复到原初模样,拿着它于夏至日的正午实地测试平阳(临汾),所得的日影长1.596尺,精准度只差0.004,日晷长13.496尺,据标准同样只差0.004。与《周髀算经》所述夏至日影长1.6尺、日晷长13.5尺的标准所差毫厘,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当时我很困惑《周髀算经》给出的夏至概念:为什么一定日影是1.6尺?日晷是13.5尺?
今年春到台湾花莲的北回归线标识塔,了解到这里的夏至日没有日影,我才恍然:夏至在不同纬度的日影标准是动态的,不是固定的,《周髀算经》给出的不过是当年北方那个具体维度上的具体地方的日影日晷,也就说《周髀算经》基本是按尧都当年记录而认定的一个夏至标准,因为那毕竟是天下公共的都城,他的夏至就是天下的夏至。
《尧典》里一幅幅镜像不时在我脑海映现:亲量圭尺,躬察仪漏,目尽毫氂,心穷筹筴,考课推移,历象日月,敬授人时......
好一个亲力亲为到极致的“中国”圣君尧帝,还有他派往四方值守的義和、義叔、和仲、和叔他们:旸谷定仲春,交趾定仲夏,昧谷定仲秋,幽都定仲冬......
有必要又派出他们?
都城的观测还不够?
都城发布是“中国”发布,四方发布那是中央对各地的“授时”职责所在,是大中国控制力的强大彰显!
2800年后的元朝就深谙前人此道,郭守敬除了在元大都建天文台,还要在各地建27个观测站,天文与大一统的统治在此浑然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