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雪天

“还是空调好啊！”杨凡摸了一下鼻尖，好像有点冒汗了。他撩起身后窗帘的一角往外看了一下，天上开始飘雪花了。“怎么又是扩大会啊，不知道又要讲些什么”身边不知谁小声的嘀咕着，杨凡不自觉的看了一下会议室正中的条幅《XX年度经济分析扩大会》。扩大会，洗脑呗，杨凡的嘴角稍稍撇了一下，要不是这扩大会，自己还得在那20平米的小办公室里，用一个1000瓦的小太阳和老天作斗争呢，不过想想这让人头疼的洗脑会议，杨凡反而宁愿回去和老天抗争。

到这个公司已经10年了，10年的磨练已经让杨凡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处事不惊的“老油子”。“老油子”，虽然领导同事都这么“爱称”自己，可是杨凡觉得那是两个含义的：同事是觉得他经验丰富，可以很随意的处理掉一些工作难题；领导则是“怒其不争”，同时入职的那些哥们现在很多都是副主任或者主任了，曾经的一些小弟现在也可以非常严肃的来一句“老杨，我必须要说一下……”，可他还只是一个主管，只能参加扩大会议。对于“争”是杨凡最头疼的，虽然他也明白领导的暗示，也知道应该怎么去运作，可是谁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犟呢，“骨气”“不为五斗米折腰”之类的词语，有些已经深深的印在了骨子里，自己这一关是过不去了，没办法啊！

“同志们！”王总的开场白总是这么铿锵有力，似乎就是为了提醒一下那些和杨凡一样正在天人交战的同志，杨凡晃晃头努力直起了身子，他可不想在这种场合被点名，坐实“老油子”的称号。杨凡碰了一下旁边低着头默默“吃鸡”的伙计，靠，那伙计竟然给他飞了个“媚眼”，然后继续他那无声的战斗。后继有人了，杨凡这样想着又扫了一下周边，当然不包括后排，因为已经没有后排了，这是最后一排。最后这排的10多个人都是“扩大”来的，相对于前几排那些正襟端坐、奋笔疾书的正规军，自己这几个哥们弟兄有点惨不忍睹，吃鸡的有之，微信的有之，QQ的亦有之，当然大部分同志还是保持了一致，与周公解梦。不过身边的沙沙声提醒杨凡，自己的队伍里有一个另类，杨凡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下坐在自己左边的这个另类，我靠，他在，画小人？还好不是画的领导，杨凡在心里嘘了一口气，这个混蛋可是自己曾经的徒弟，虽然现在已经平级了，可是这个混蛋每次出个幺蛾子，都会“株连”到自己，领导怎么说来着，“杨凡就没带出过正经人”，杨凡可是冤枉的，这小子纯粹就是自学成才的，何况自己带出来的兄弟现在还在检修一线奋战呢，杨凡不禁又撩开窗帘往外看了一下，雪越来越大了。他妈的，还怎么干活啊！杨凡在心里爆了一句粗口。

“同志们，今年公司的利润又创了新高，这中间离不开集团的正确领导，更离不开公司全体员工的努力”王总的话音刚落，会场立即迎合“雷鸣般的掌声”，杨凡赶紧奋力拍手，尽量给身边这几个“无动于衷”的另类打掩护，虽然只是做贼心虚罢了，因为前排几个“有志之士”已经把手举过头顶，迎接王总那种上位者威严的目光扫视，虽然通过手是分辨不出谁是谁的。王总将手向两边轻轻一摆，会场瞬间鸦雀无声。杨凡不得不佩服正规军的的训练有素，不像自己组织的技术讨论会，每次都得大喊“肃静、肃静”声疲力竭的才能控制住局面，争论激烈的时候甚至还有出现暴力冲突的可能。自己去现场指导检修项目，那群“混蛋”满身油污就上来和自己勾肩搭背，非要和自己分享劳动的光荣，害的自己每天脏兮兮的在公司形象全无，不过自己倒不太适应现在这样板正的做着。

“同志们，我们是大企业，是大集团，我们每年上缴国家的税款高达XXX，大家要为在这样的企业工作感到自豪，为了让全体员工分享公司创造的成果，经集团同意今年要给大家涨工资，大家高兴不高兴”，“高兴”“高兴”，这次的呼喊就没那么整齐了，也许人太激动了就很难控制自己的节奏了，就连杨凡身边的那几个另类也难得的加入了呼喊的队伍，涨工资这三个字终于把全会议室的人紧密团结到了一起。

“经公司研究，一线员工工资在原来基础上上调10%，中层管理干部付出的努力不少上调20%，我和几个副总发扬一下风格和一线员工一样调整10%”，刚刚建立的团结在分配方案面前不堪一击，前排的叫好声，并不能淹没后排不和谐的声音，“靠”“扯淡”“大爷的”，低沉而有力的咒骂在杨凡左右此起彼伏，这种抱怨杨凡是能理解的，因为他们就是那10%，他也想骂可是有什么用呢？主席台上的大佬是不会听到的，能听到的只能是他们的前排，前排是20%的，后排的咒骂似乎反而给了他们很大的满足，他们叫好的声音更大了，主席台上的大佬们一个个红光满面的看着沸腾的会场，他们应该也获得了某种满足。

怎么能不满足呢，怎么能不抱怨呢，杨凡看看沸腾的人群，又看看身边几个年轻而愤怒的面孔。大佬年薪都百万10%就是10万，中层干部月薪都在七八千20%每月也有1000多，可一线的员工呢？两千？两千五？三千？杨凡突然想到了那个小品，“两千”，“两千五”“三千”“……”“哥，你咋不往上喊了呢？”当时杨凡笑的前仰后合，可此时这个包袱咋就显得那么苦涩，大企业、大集团、利润几亿，自豪感一切的一切在这上涨的二三百元工资面前，显得那么苍白，甚至是讽刺！

会议仍在继续，但杨凡已不想去迎合什么，虽然这么多年这一切他都习惯了，都淡然了，可看看身边这几个或愤怒或颓废的年轻人，自己是老油子了，他们不是啊！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会议室聚集的人们已经被一道无形的鸿沟隔开了，形成了某种对立面，温饱和小康，温饱和富裕，欢呼和咒骂。可是自己还在雪地里奋斗的兄弟们他们应该对应什么呢？杨凡又偷偷看了一下窗外，雪还在下着，什么都干扰不了它，也许还有冷与热吧，杨凡随意的想着。

会议在一片和谐中圆满的结束了，杨凡把会议记录随便一卷插在裤兜里往外走去，杨凡踏出办公楼的自动门不禁打个寒战，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雪好大，相对于会议室内热情高涨的氛围，外面真的，好冷。

“咯吱、咯吱……”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师傅”有人叫了一声，杨凡稍微停了一下，不用看他就知道是那个爱画小人的小伟，“以后别叫我师傅，少让我跟你背点黑锅”杨凡调侃了一下小伟，“师傅我不想干了。”小伟明显还没从沮丧中走出来，“这个……”杨凡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只能内疚的帮小伟拂了一下肩膀上的雪，可是雪花随即又落满了小伟的肩头。

“可是你能去哪呢？你刚熟悉了这套设备，去别的地方又得重新做起。”杨凡尽量劝说着小伟，小伟刚买了房子还在还房贷，现在跳槽真的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经济压力太大了。

“这种破企业烂透了，还自豪感，外面人家问我工资多少，我只能回答不到一万，他妈的，这么大个企业……”小伟愤怒的向雪地上踢了一脚，飞溅起的雪沫子落到了杨凡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再……”杨凡想说再等等，可是等到什么时候呢？他没有答案。“小伟，要不你去二车间吧，涛子现在是主任了，我跟他说说让他帮帮你”，涛子是杨凡的同学，虽然两人性格不合可还算是好兄弟，涛子没少劝杨凡要通点人情世故，可杨凡就是不吃那一套。

“我不喜欢他，老是拍马屁看着恶心，再说吧。师傅，你去哪？”小伟看到杨凡没有回办公室的意思。

“去检修现场看看，这么大的雪有点不放心。”杨凡又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没有停的意思啊！

“你真是的，这么冷的天主任和副主任都不出来，就你能。”小伟埋怨着。

“这样的天检修，很容易出事故的，还是看看放心一些。”杨凡无奈的说着。

“出了事故有你什么啊？你就挣那三千块钱，操的心还真不少。公司利润几个亿，有你个毛啊。”小伟的情绪明显激动了，已经开始有嘲讽的味道。

“小伟”杨凡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自己的语气“小伟，既然是管技术的，有句话你真的得记在心里。事故损失的不止是钱，还有可能让弟兄们受伤，甚至……。”杨凡不得再次停顿一下，调整一下自己，他也有一点激动了。“小伟，金钱和生命谁轻谁重？金钱的损失公司可以承受，可是个人的损失很可能是他不能承受的。”杨凡非常郑重的对小伟说。

“可那么多高管，那些拿钱多的，他们就没数吗，他们就不晓得危险”小伟还是有些不服气。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只知道如果在我手下出了这种事，我是要愧疚一辈子的。”杨凡说着掏出一根烟，小伟掏出打火机给杨凡点上。

“都是大伙心不齐，也不知道抗争一下，这么冷的天拿钱多的在办公室看报纸吹空调，拿钱少的顶风冒雪的干活，什么世道。”小伟小声的嘟囔着，抱怨着。

“大家也是没有办法。”杨凡随意的说着。

“什么没办法，不行大家都辞职，不伺候了。”小伟还在发泄着什么。

杨凡沉默了，辞职不是没想过，而是想过太多次了。在这里辞职一直是一线员工永恒的话题，最终能走的早走了，留下的也都有着不得不留下的原因。还房贷的经济压力，父母儿女的亲情牵绊等等，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由。就像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一样，辞职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能挂在嘴边，调侃一下生活的无奈。

“师傅”看到杨凡沉默了，小伟小心翼翼的又换回了自己的称呼“这大雪天的，你去现场注意点，主任让我回去查点资料，真是的，什么都找我”，“你去吧，小心路滑。”“嗯。”

杨凡抓着楼梯扶手艰难的爬上平台，平台是露天的，楼梯和平台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雪，杨凡上来时脚下还滑了几次。

“杨工、来了”几个年轻的工人在设备下面钻了出来，看样子在避雪“我们刚停一会，雪太大了……”领头的浩子抹了一把鼻涕，话没说完，杨凡摆摆手制止了他们，“没事，兄弟们辛苦了，来一根暖和暖和。”杨凡掏出烟给几个工人散了一圈。

杨凡看了看几个人冻得通红的脸，又看看手机，还有3个小时才能下班，“要不，今天就这样吧，大家回去吧，看看还差什么工具和材料回机房准备下，明天再干。”

“主任不让回去”，浩子的搓着手愤愤的说。

“不是不能干了吗？在这也是干耗时间，这么冷在这干什么？”杨凡郁闷的说着掏出了手机“我和主任说吧”。

“不用，杨工”浩子挡了一下杨凡“我们再待会没事，在那机器底下也不是太冷。省的主任又和你干仗，嘿嘿”

  “我还怕他？”杨凡拿着手机向一边走去，也是，杨凡可不怕主任，反正升迁无望了，无欲则刚嘛。关键是他不懂装懂就太让杨凡头疼了，检修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就是几百万的损失，还可能出现工伤事故。杨凡仗着自己懂技术，没少让主任下不来台，当然主任也没少在公司打杨凡的小报告。

杨凡打了好一会儿电话才回来，“接吧，可以回去了，主任的电话”杨凡把手机递给浩子，杨凡知道没有主任亲自下命令，浩子他们是不敢回去的，不然可不只是今天白干就能过去的。

“滚回来吧，告诉你们明天干不完都给我滚蛋……”浩子还没把手机放在耳边，里面就传来一阵疯狂的嘶吼，“就下点小雪能有多冷，不知道下雪不冷化雪冷啊，傻X,你们都想当杨凡的马仔，行啊，明天等着瞧，妈的……”主任骂着就挂断了手机。

手机的声音虽小，可是围着浩子的几个人却听的清清楚楚，大家低着头没人动，或者说没人敢回去。

“走吧，我修改下方案，明天干完没问题，相信我”杨凡无奈的打了个保票。可是还是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大家就那么静静的站着。

“砰”突然浩子把头上的安全帽使劲摔在了地上“回去，他娘的惹急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龟儿子的”浩子的爆发瞬间传染开来，“就是，他妈的他倒是不冷”“敢找事，就干他丫的”“畜生，就他妈不是人。”

“算了，都回去吧，明天没问题的。”杨凡只能这样安慰大家。

“杨工，又让您给我们背锅”浩子制止了大家的抱怨，有点不好意思的对杨凡说。

“把工具收拾好再走，太滑了，下去注意安全，好好准备下明天的工作”杨凡笑了笑向楼梯走去。

当杨凡又看了几个检修项目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已经到了下班的时间了，杨凡是向办公室走的，如果不把那个检修方案修改一下，明天很难完工的，如果强行赶工，也许会临时放弃很多防护工作，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只有“簌簌”的声音提示着人们，雪还在下，此刻远处的城市已经是灯火阑珊，公司的路灯也都亮了起来，车间的灯都熄了，只有技术室的窗户还透着一点光。

杨凡抹了一把脸，用手指在窗户上的冰花上随意画着，值得吗？不值得吗？杨凡苦笑着摇摇头，再次把目光转向了电脑屏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都有自己的坚持，有的时候即使自己都想放弃了，可是最终还是会走下去，只是每个人的选择是不同的。就像这雪不会因为人们的厌烦就不下了，同样太阳也会顽固的再次升起，冰雪终将融化，阳光终将照耀每个角落，不是明天就是后天，或者，是大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