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 . 游』从树正寨到老虎海
5月27日星期三上午,九寨沟,晴。
01
九寨的美景,大概是被五岁的同同感受到了,在九寨的第二天,他比前一日起得还早。
早早地他就趴在我的耳边轻唤我,他有节律地呼出湿润温暖的气息,如海边的一股股顶着泡沫的波浪肆意地打在我的脸上,把我引离出梦境。我从混沌中奔向依稀的光明,就在那前方,有个声音不停着喊着,“爸爸,爸爸,爸爸”。
在要睁眼的刹那,我奋力将那个如小兽般扭动着身躯的小孩抱住,就像抓住了海中的一条大鱼。那个小孩撑开我的臂膀,小大人般认真地对我说,“爸爸,你醒了”。
“哎呀,不想醒。”
“可是,我们要去九寨沟呀。”
“那你妈妈呢?”
“妈妈说你醒了,她才能醒。”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好吧,既然睁开了眼睛,那就赶紧带着这个小孩出发吧。
02
今天九寨的第一站是树正寨。
这个寨子是九寨中最大的一个藏族村落,它所在的这条山沟,也由此得名树正沟,我们今天的全部行程,就在这条树正沟里。
不似高原上的藏居多是平顶的石砌阁楼,这个村寨里的民居,大都是二层的木楞阁楼,屋顶也都是人字坡形的,鱼鳞般密密地压着黑瓦,此地多雨、多林木,因而也决定了此地民居的风格。那些木阁楼的外立面上,都肆意地妆点着鲜艳的色彩,那里用朱红色油漆墙柱,用暗红色分割出一个个画框一般方正的轮廓,其间用明快的黄、蓝、绿图画了宝瓶、莲花、金轮、旋螺等等的八宝图案,再应和着高高拉起随风飘动的五彩经幡,让藏地的风情扑面而来。
不过那里终是“民俗文化村”,这年头的“民俗文化”已经和商业街赤裸裸地画上了等号,即便远在九寨童话世界,也没有免俗。果然,村里就像个集贸市场,家家户户经营着从羊毛围巾到风干牛肉干等等各色民俗产品的生意。
我读过描写康区藏人生活的小说——《尘埃落定》,其中以藏族土司庄园里的生活为主线,展现了康区民众的生存面貌。我认真地想了想,当年管辖九寨沟的土司会在哪里?我想最近也要在松潘吧。那么一百年前的这条山沟里,又该会有个什么样的民俗风情呢?
当然,地区的商业中心是可以随着市场的转变而迁移的,然而随着商品的涌入,经济的泛起,旅行者们的纷至沓来,原本的民俗文化还能依旧吗?这或许是每一个旅行者,每到一个旅行目的地都会发出的疑问,其实你所寻找的,大概率地已不在了你要前往的地方。
那里的旧世界已经在被市场经济的新世界,慢慢地同化,这是大势所趋。那个旧世界也在固守着它们的不同,这也是吸引旅行者前来的原因所在。而探寻这个世界中的各种不同,或许就是旅行的意义所在吧。
我将这些牢骚说给波,她白了我一眼,说我想多了,“没有民俗文化街,咱们上哪买这么好吃的手撕风干牦牛肉呢”,说着她就掏出一条牛肉干来,从我眼前划过一道不屑的弧线,然后利索地塞进她儿子的嘴里。
他儿子蠕动着鼓囊囊的小嘴,眉开眼笑地冲着他妈妈说,“真好吃”。
03
树正村的村口,有九座排成一排的洁白小塔,在蓝天、白云、青山和五彩经幡的映衬下,分外好看,它们叫九宝莲花菩提塔。佛教传入藏地前,藏地民众原是信奉苯教的,在苯教教义里,世间万物都是他们尊崇的对象,比如天地、日月、山川、鸟兽等等,很有些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味道。
而塔,是佛教的一种建筑样式,它代表着佛教信徒对佛陀舍利安葬地桑奇窣堵波的崇敬。藏人似乎接受了佛教中塔所代表的尊崇意味,但他们依然固守着对苯教信仰,因而,那些塔内收藏了服饰、首饰、刀枪、经书等等,依旧代表着万物的存在。这或许也是佛教在藏地传播过程中,与苯教文化融合的一种体现吧。
其实藏民保留的苯教传统还有许多,比如转神山、拜神湖、挂经幡、撒风马,甚至藏族老太太手中总在不停摇着的经筒也是。
那排九宝塔的后面,就有长长的一遛,画着各种字符和神像的木楞经筒,同同在前领队,我们一个又一个地推动那经筒的木柄,经筒也随之一个又一个地嘎吱嘎吱转动起来,星辰旋转,万象轮回,也便在我们手中,再次隆隆地启动。
同同不时回头,认真地提醒我们要推动每个经筒。在路的尽头,我似也看到了神的微笑。
那是神吗?也或许,是佛。
04
村前有路,可下到溪声潺潺的沟中。其间会路过一个网红磨坊,只是那时磨坊简陋的木门都关闭着,或许磨坊的主人还在睡着懒觉,一任屋下的水轮被湍流空空地推动着,一副“三更云去逐行雨,回头却羡老僧闲”的散淡悠然。
那磨坊就建在树正沟的山溪旁,它干栏式建筑的下层柱子就立在水中,那水清浅但却湍急,从宽阔的犹如石阶一般的河道上,一层一层地跌落。溪流中,也有许多露出水面的小渚,渚上见缝插针地滋长着一丛丛绿意盎然的灌木和矮树,水就从那一丛丛绿意的小渚边流过,那绿意丰满了山溪的色彩,迟缓了山溪的喧闹,也让它不在那么的急切。
这是九寨沟里,串起那些海子的溪流,就如串起珍珠的丝线,它隐藏在那些海子的身后,却是与海子截然不同的风景,它是森林与流水共同缔造出风景。
我们沿着溪畔逆流而上,流水有时是浅浅的宽河,有时是浅浅的湖沼,水中的林木,也有时聚,有时散。这里海拔2300米,这里溪流两侧山岭上的林木,多是高大、整齐、晦暗的杉树,而与河滩相伴的树木,又是青翠低矮的,透着水灵灵的青,水灵灵的翠,透着水灵灵的妩媚,水灵灵的俏。
沿着这样妩媚的矮树林继续前行,林中的水声越发的喧闹了,就像那树林子里有个秘密,再也藏不住了。果然,越走向林的深处,水流就越发地激越,欢喜地翻着白浪,河中的树木越渐稀少,两侧的树林却越发的茂密。
顺着激流而上,不远就会遇到一堵不甚高的矮坝。矮坝上依旧被青翠的林木所占据,水在树间,在石间,寻着出路,冒冒失失从矮坝上跃出,跌跌撞撞地落下,再落下,化作激情的迸流,化作迸流的激情,这里便是树正瀑布了。做为瀑布它确是挫了些,但要看水的演出,它有足够的精彩。
水在这里,代表着活力,它是生命的源泉,树林何尝不是水之活力的另一种体现。与水往低处流所不同的是,它们有着向上的冲动,它们将水的部分活力凝固在了这里,这也是它对即将的流逝所做的挽留。
05
树正瀑布的上游,便是一片宁静的海,那里没有了喧嚣,没有了热烈,没有了激情。
看到那片海时,喧嚣便已经成为了陈年旧事。你或许很快就会遗忘,一路上曾见识过的激越与欢情,如今,它在哪里,应该像是在那片湖畔的密林中吧?然而,那片密林子也怯怯地躲在一旁,它与这辽阔的湖,所有密密围绕着它的山林,别无二致。
那湖,就被捧在那山与林的手中,那湖,就是老虎海。
老虎海的得名有许多传说,有的说树正瀑布的湍流有如虎啸,有的说深秋林色的斑斓有如虎纹。我更认同前者的传说,林色斑斓那或许在九寨沟所有湖畔都会有的,当然我未见过它深秋的斑斓,也不妨可以嫉妒下它可能如虎纹般绚烂的色彩,它已经够美了。
它美在缓走的山,美在叠翠的林,更美在那一捧的湖色中。
你该如何形容那湖的色彩?就如你看到一粒蓝宝和翡翠,蓝宝石的色彩是无需理解的纯净,而翡翠呢,你得去读它,猜它,揣摩它色彩的韵味。那方湖色,就有着该你用心揣摩的浅处的绿,深处的蓝。那色彩是变幻的,但依旧是纯净的,那是纯净积累出的色彩,那是九寨沟的色彩。
钙华的湖底,给那纯净做了洁白的托盘,湖底衡倒的沉木,给那纯净做了琥珀般的内质。即便是湖底的沉木,依旧被湖水析出的钙华包裹着,洁白均匀,严谨到不差分毫,如被冰封在时间之中,归入到永恒的沉寂里。
与湖内的沉寂相比,湖面的姿颜到更是丰富些,它可以映下缓山,映下翠林,连流云都拿它来做舞台,或急或舒,或沉稳或奔烈地舞动。忽而风过山谷,吹皱一湖春水,半湖粼粼瑟瑟,半湖波光摇曳,连湖底沉封的树,也跟着波光扭动起来,恍如在时间的深处,被唤醒。
当然,它不会从时间的深处醒来,就如我们不会在时间的那里醉去一般。那是九寨沟沉静的魅力,恍惚依旧记得,虎啸的山林,喧嚣的溪声就在不远的那边,但曾经的欢爱已如隔世的烟火,被时间封冻,沉入时间的湖底。
那些往事,何尝不是一粒粒时间的琥珀,被如今的心境翻腾出来,把玩于笔尖之上,过后又何尝不是,再会落入时间的湖底呢?
06
离了老虎海,前边还有犀牛海,那是树正最大的海。
但我们要赶下午的飞机,时间并不充裕,因而就便在老虎海坐了去诺日朗的班车。那车也是沿着犀牛海走完全程的,我们也是在车上领略了那海子的风景。
在车上,我就在想,这些海子真是可惜了,它们为什么那么愿意挤在一处呢?它们被分配到别处的山水里,或都会被当个宝贝捧着,而它们呆到了一处,何尝不会被顾此失彼的冷落呢?
就如藏在后宫里的三千佳丽,有几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又有多少“环佩空归夜月魂”的王昭君呢?当然,这是不该我操心的事情,但有时想来,自然也与人心是一样的,风景也是厚此薄彼的,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独特与唯一,至于如何判定何种唯一为美丽,那是我们为人才有的嗜好,与自然何干呢?
所有自然与人文的风景,都是当地独特的地质历史和文化历史演变出的结果,这种历史是无法复制的,或许保护也是保护不下来的。就如树正寨的民俗村,那还是曾经历史的一部分吗?必定是的,但也必定与久远的历史是不同的。而九寨的地质景观也是脆弱的,曾经的地震造就了她的绝世容颜,何尝不会有再一次的地震,会毁坏她呢?
2017年,就曾发生过这么一场地震,九寨沟景观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以至了到封园的地步。经过人工的努力,现在许多的景观得到了恢复,但人工的干预,无异是在塑造一个叫做九寨沟的花瓶。
我不是在诋毁那些为此付出努力的人们,相反倒是要感谢他们的努力。我只是想告诉大家,自然与人文的景象不像我们想象的永恒,那些与水相关的风景,也如流水般的易逝,就如我们在岁月中变化的容颜。
想去看看它们时,就背上包,马上出发吧。
不要在我们的岁月,和它们的岁月里,留下遗憾。
----------------------------
我是云行笔记,在此潜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让我们来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