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落在记忆的河中
今冬无雪,临近冬至,太阳还暖烘烘的,似乎忘记了这是冬天。前一段时间,曾飘过两次薄雪,但如江南羞涩的女子,承受不住北国的苍凉,一转眼,便烟消云散,逃之夭夭了!
冬日的干燥,助长了感冒的嚣张气焰,在暖融融的日光中肆意蔓延。大家都在谈雪,盼雪。我头昏脑胀,越发疏懒,缩在被窝中,荒废时日,不自觉遥想起以前的雪事来。
小时候的冬天,比现在要冷得多,滴水成冻,呵气成霜。一进入十月,厚厚的白雪,便严严实实覆盖了大地,直到来年三月。这晶莹如玉的雪花,带给我们太多的欢乐。
下了雪,应该堆雪人,但这个游戏在我们这里似乎并不流行。有时我们也应应景,堆个雪人。先堆个上小下大的雪桩,上面放个圆雪球,如庙里的大头和尚。左看右看总不满意,拿铁锹把在脸上戳三个深孔,这次竟如一个骷髅了,看了使人毛骨悚然。一转眼,不知谁飞起一脚,雪人便翻倒在地,散落成一堆白雪。
堆雪人不在行,但我们拿手印雪人。找一块平整干净的雪地,张开手,直直地倒下去,将身体紧紧贴在雪地上,脸深深陷进雪地里。待同伴从后面拉起来,雪地里便赫然出现一个雪人来,眼睛鼻子嘴唇都有,栩栩如生。再在手上印一个书包,一把铁锹,越发生动形象,道路两侧顿时热热闹闹起来。
下雪的日子,滚雪球很好玩,意境也好。漫天白雪飘飘洒洒,如飞扬的梨花,轻舞的蝴蝶,栖落在头上,脸上,衣服上。我们如一群辛勤的屎壳郎,散在打麦场上,将雪攒成一个小球,满场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困难,最后两三个一起,喊着号子,将雪球推到麦场边上,送入林中。雪球翻滚,腾跃,惊落满树的白花。“下雪不冷消雪冷”,滚两三趟,便已大汗淋漓,热气腾腾。接下来打雪仗,不管曹军刘军,抓住谁打谁,一阵混战。
在刚落的雪地上写字很好玩。拿半截树枝,轻轻划破雪地松软光滑的肌肤,龙飞凤舞,游走出一个个斗大的字来,很好看。唐诗,宋词,电视剧剧名,歌词,骂人的话,喜欢人的话,都可以尽情抒写在大地宽阔的肌肤上。雪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无论你平时写的字多么松散难看,但在雪地里写出来,或潇洒从容,或隽逸秀美,或粗拙古朴,自有一番妙处。越看越喜爱,忍不往在旁边用热尿烫一个大大的句号。
雪霁初晴,太阳明晃晃的,晶莹的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天太冷了,冻得人缩手缩脚。捏一块雪,放在太阳下,看着白色的雪花融化汇聚成亮晶晶的水珠,摇摇晃晃,闪耀着灿烂眩晕的光。喊着“榨榨油油消水水”,直到天暮日落,雪块凝结成一堆冰渣。
天晴的日子,是滚土球的绝好时机。握一把白雪,抟成坚硬的小球,在细尘中滚动。渐融的雪球如一块磁铁,将地上的微尘粘覆满周身。滚土球是个细致勤快活,滚一会儿得歇会儿,等雪水渗出球面再滚,一直滚到雪水不再浸湿球面为至。土球晒干后,便成了空心球。如果在雪模中加入几颗石子,晾干后摇起来便碰撞出清脆的声音。我心浮气躁,耐不住性子,总是滚不圆,滚成晒干后表面总是裂开一条缝,扫兴透顶!
我们最喜欢的是“溜滑滑”。村子中间是大路,从村子底部一直延伸到顶部,舒缓正好,是溜滑滑的绝佳之地。下雪后,临近的人家将院里的雪倒在路的南侧,堆成一座座雪山,蔚为大观。北侧临近小路的大柳树下,是村子的中心,也是村里的闲话摊子。
要溜滑滑,先得“踩”滑滑,这个“踩”字,是造的意思。小孩们聚在一起,往路面上铲几锹白雪,便开始用双脚溜,溜半天,再放几锹白雪,直到路面上溜出青幽幽的冰来。有时实在心急,提来半桶水,泼倒在路上,等冻牢实了,扔点雪,脚底像抹了油一样。滑滑踩好,临吃晚饭的时候,在南侧的雪堆上挖几个深深的陷马坑,表面用雪盖住,便安安心心地去吃饭。
当欢笑声透过冰冷的空气在山村荡漾的时候,大柳树下已经聚满了闲人,抽烟,谝闲传,犟嘴。有些人手里还端着碗,碗里的残汤早结成了冰。总有人站到南侧的雪堆上,一不小心,陷进深深的雪坑中,只留下惊慌失措的头。大人小孩子们一阵狂笑,笑声柔软了脆硬的柳条。栖落在柳条上的雪花,忍不住滑落枝头,钻入人们的脖颈中,又惊飞一窝欢笑。
皎洁的月光下,滑滑如冰冷的钢轨,泛着青光,承载着小村的欢乐,向前延伸。小伙伴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胆大的侧着身,分开腿,前摇后摆,晃晃悠悠地溜下去,稍不留神,脚下一歪,翻倒在地,摔个四仰八叉。刚要起身,又双膝跪地,溜出老远。有的蹲着,双手用小棍撑着地,“哧溜”一下,闪电般溜到底。有人屁股下垫着个纸皮,似翻过身子的乌龟,摆动着四肢,旋转着滑下。最有意思的是“坐火车”,十多个人一个抱一个蹲下,似一列长长的火车,“嗖”一下掠过路面,“呼啦”一下散落在路底,七零八散。躺着的,睡着的,跪着的,站着的,笑着的,拍手的,骂人的……这个刚站起,那个又滑倒,吵吵嚷嚷好不热闹!玩到高兴时,连大人都忍不住加入。圆圆的月亮卧在树杈上,笑出一片清亮亮的光来。
飘起雪花的白天,滑滑如蜇伏于雪下的蛇。我们闲得无聊,便站在大柳树下看行人走过。有次一匹驼椽的骡子迈着“哒哒”的蹄声从村子上头走来。我们都知道骡蹄上钉了铁掌,便等着看。骡子刚走到路中段,蹄下一滑,双腿一弯,跪着溜向路底。我们都哈哈大笑。二爷爷正好出门,怒不可遏,喝斥着我们,帮赶路人扶起骡子。一会儿后从家里提来一把拾粪的老铁锹,狠狠朝滑滑砍去,碎冰飞溅,我们恨得要死,心里暗暗诅咒,却敢怒而不敢言。没过几天,在我们的精心呵护下,滑滑又恢复了青春。
“躲进被窝成一统,管它咳嗽与发烧。”想起这些,头脑清爽了些。我缩着脖子,任由雪花散落在记忆的长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