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天涯·戏梦(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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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江湖故人
独眼没有理会他,此刻,她只想把自己灌醉,好像这样就不用面对他,也不用面对自己这颗依旧强烈爱慕他的心。
她抱着酒坛豪饮,只想一醉方休,酒坛却被他夺走,月色桃树下,她冷眼看着他,看着他拿起酒坛同自己一样豪饮。
她便又将酒坛夺过来继续畅饮,只是醉意袭来,头也晕脑也胀,她扔了酒坛,闭眸仰头倒去。
眼前天旋地转,却怎么也转不出这颗桃树,抬眼桃叶遮蔽了月光,她突然觉得自己像躲在桃树下的虫,而且是一只醉虫,这只醉虫蜷缩起身体,却发现跌进一个怀抱,这怀抱像温暖的茧,将她越拥越紧。
而她这只虫便撕咬他,踢打他,而他像生在这桃树下,与桃树融为一体,成了这桃树的根,任她蹂躏啃噬,他只是拥着她,用一双深邃的眸子,在暗夜虚影中,静静注视着她。
她蜷缩在他怀中,醒来时发现还是在那张大红暖帐中,窗外天光大亮,而眼前的他一袭红衣,睡得无声无息。
她逃出他的怀抱,起身下床出了门,他便睁开了眼,眼眸深不见底。
再次来到孟氏祠堂,独眼换了一袭青衣,她久久站在门前,此刻才了然,他昨日带她来祭拜孟将军并非无来由,原来,他早就替她查清身世,早就了解她的一切。
独眼自嘲一笑,怪不得他喊自己傻妞,还真是傻得可以,突然,她心蓦地一顿,她便清楚他跟来了。
独眼转身只见他依旧一袭红衣,眼眸深邃,他一步步走来,独眼却不知该喊他戏梦还是尊主,或者夫君。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独眼垂着眸子问他。
“卢梦生,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
独眼抬眸,“梅娘娘是鬼婆婆?”
“是!”
“那,当初,她收留我是不是因为我是孟将军的女儿?”
“当时她并不清楚,不然她就不会拿你试药了!”
“试药?”独眼不解。
“因为她被赐毒,所以我从出生开始就命在旦夕,双眼又极其畏光,她想尽一切办法,不惜让我修习禁术,我才活了下来,可是眼睛几乎失明,在我八岁那年,她买了一个女童为我试药,这个女童就是你!”
“后来,她得知你是孟将军的女儿,她很自责,那时她知你生了离弃鬼楼之心,但你心思单纯,不清楚江湖险恶,你以为离了鬼楼就可以远走高飞,却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追查鬼楼行踪,她怕你落入歹人之手,所以将你关在地牢!”
“那为何两年后,她又肯放我远走高飞?”
他长长叹了口气,“从你被关进地牢那天起,她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没多久就过世了!”
独眼眼神吃惊望着他,“你胡说,你前阵子还说带我去见她,还说,她不想见我,还说……”
她默然住了口,突然想起戏台上,由戏梦扮演的梅娘娘倒地而亡的一幕,想起站在走廊里戏梦脸上划过的泪水。
她转身,头抵在门上,眼泪压抑不住溢出眼眶,一抬眸,冷道:“是你关了我两年地牢,却不告诉我鬼婆婆过世!”
戏梦眸光灼灼盯着她,抬手想帮她抹去泪水,而她却闪身躲开。
戏梦幽幽道:“我关了你两年地牢,却每天去看你,我只等你回心转意,等你说,你会留下来!”
独眼一声冷笑,“你每天戴着那张修罗面具去看我,却不说一句话,你不知,这几年,我连噩梦里都是你!”她说完眼泪又落下来。
他看得心疼,将她轻轻拥进怀里,柔声道:“萋萋,是为夫错了,快别哭了!”
“那你三年前为什么又放了我?”独眼质问。
“因为我的心,他要我放过你!”
独眼久久盯着他那双眼睛,长叹了口气,她望了望桃林,冷嘲一笑,“从你上次邀我来这桃林,就是为了戏弄我,是不是?”
“不是戏弄,是故人相逢,情深而至!”
独眼板着脸,“故人的确是故人,当时哪有什么情深?”
“你腰间是不是有一块白玉玉佩?”戏梦唇角一勾,问道。
独眼蹙眉,“那又如何,那是我的!”
戏梦拉起她的手,宠溺道:“当然是你的,那这块玉佩从何得来的?”
独眼一愣,五年前,她曾背弃鬼楼放了一个白衣公子,却从那公子身上顺了一枚玉佩,这枚玉佩,她一直带在身上。
独眼抬眸看了戏梦一眼,有些窘道:“五年前,我……”
戏梦突然在她眉间轻轻一吻,“让我来说吧,五年前的元夕夜,你去抓鬼,见对方是个温雅的少年公子,就生了爱慕之心,你背弃鬼楼放了公子,却拿走了公子的玉佩!”
独眼一怔,偷玉佩之事,是她心底的秘密,她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可他又是从何得知?
独眼不解望着他,他勾唇一笑,“有没有一种可能,当年那个少年公子,此刻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不可能,鬼楼怎么会让我去抓你?”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下令让你去抓我!”
“你,你从五年前,就开始戏弄我?啊?”
独眼一把推开她,抬步便走,他却振振有辞道:“萋萋,你当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所以,我就站在灯光下让你看清楚!”
戏梦红衣一闪,堵住她的去路,欣然一笑,“不然,我怎么知道,你一见我,就心动了呢!”
“我才没有,反正,我这块玉佩不是你的!”独眼气道。
戏梦扬起下巴,得意道:“那你看看那玉佩上是不是有我的名字?”
独眼蹙着眉,自腰间白宝囊中拿出一块用丝帕包裹的玉佩,她轻轻展开丝帕,拿起玉佩仔细瞧了瞧,以前竟然没注意,那玉佩顶端竟琢着两个字:梦生。
独眼垂眸,久久盯着那玉佩,眼眶竟又开始湿润,她一抬眸,又委屈又气恼,“那还给你!”
独眼拿着玉佩举在戏梦面前,而戏梦灼灼看着她,他将那枚玉佩放回她手心,然后合上她的手掌 ,郑重道:“萋萋,这是上天安排给我们的定情信物,岂有收回的道理,而且,你也回赠了我一样东西!”
独眼不解,却见戏梦自怀中拿出一枚木簪,笑道:“上次在这上林桃花,你虽不记得我,但我们一见如故,你落了这支木簪在我房里,我就当它是你送我的定情信物!这也是上天安排的!”
独眼微微勾唇,想笑但心里还有些气恼,她丢下他转身便走,桃林幽深,她走得飞快,戏梦自他身后道:“萋萋,你去哪?”
“去浪迹天涯!”她开怀笑道,耳边却听他用桃叶吹出一声响哨,不一会儿,一匹马竟远远奔来,他抱起她跃上马背,一拍马屁股,马儿飞奔而去。
郊外风光秀丽,一条小河穿林而过,河岸柳荫碧草,微风不燥,二人坐在草地上,瞧着水波荡漾,此刻,时光仿佛不老。
“这算浪迹天涯吗?”独眼问。
戏梦躺在草地上,枕着双臂,勾唇一笑,道:“萋萋,寒江孤影不如故人相逢,人的一生快如白驹过隙,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已经是天涯的尽头了!”
独眼叹了口气,躺在他怀中,懒懒望着碧蓝的天空,“我希望天涯尽头没有杀戮,有情人也可以白头,但我有点怕!”
“怕什么?”戏梦眼光温柔瞧着她。
她幽幽道:“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戏梦一怔,一双深邃的眸子静静看着她,而她一抬眸,四目相对,他便吻下来,她给他以温柔回应,在他情浓时,她用力咬了一下他的唇,然后推开他,站起身沿着河岸向前走去。
“萋萋!”他忙起身追上她。
“你戏弄我,我心里不高兴!”独眼闷闷不乐。
“那你惩罚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戏梦笑道。
独眼停住脚步,“我在望月谷的家,门前也有一条小河,晚上睡觉时,时常听到蛙鸣,我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了,不如,你就学蛤蟆叫吧!”
戏梦抿了抿唇,“这还真有点难为我呢?”但他随即鼓起腮帮子,脸凑到独眼面前,“呱!呱!呱!”
独眼被他一逗,笑得开怀,银铃般的笑声响在河岸,戏梦看着她笑,也哈哈大笑起来,独眼弯腰笑得肚子疼,他便拦腰一把将她抱起来,却见她脸色微变,捂着胸口呼吸急促。
“萋萋,你怎么了?”戏梦变了脸色,急问。
独眼抬眼温柔看着他,“没事,其实,我更喜欢听你唱戏!”
戏梦瞧着她,将她往怀中揽了揽,
“你想听什么,我现在就唱给你听!”
“就唱《懒画眉》!”
戏梦一笑,他放下她,抬袖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眼神幽幽,眸光清澈,唱道:“
月明云淡露华浓,
欹枕愁听四壁蛩。
伤秋宋玉赋西风,
落叶惊残梦,
闲步芳尘数落红!”
他们一直在河岸待到夕阳西下,看河面上洒下的几缕霞光,看暮色降临,看大地被黑暗笼罩。
“萋萋,我们回去吧!”他拥着她柔声道。
“嗯!”二人手拉着手,走在柳林里,只听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
戏梦仔细听了听,只见远处有火光燃起,“看来,至少有二十人!”
独眼拉着戏梦躲在树后,“听脚步声,都是习武之人,他们都是什么人?”
戏梦轻轻一笑,“这些人气息平稳,而且个个训练有素,杀气腾腾,他们应该是为了寻漫蝶而来,不出所料,应是宰相府的暗卫!”
独眼心中一沉,“戏梦,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你放了漫蝶那些人,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戏梦将她揽在怀中,“好,我们的确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二人回到桃林住处,独眼上楼收拾行装,远处一阵马蹄声传来,独眼一惊,忙站到窗前向下看,只见一个黑衣女子下了马,单膝跪在戏梦面前。
独眼并未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她抱着包袱来到楼下,但那黑衣女子已经离开了。
“戏梦!”独眼唤道。
戏梦笑道:“叫夫君!”
独眼站在他身边,手指挠了挠他手心,他便轻轻握住,听她轻声问:“刚才什么事?”
戏梦笑了笑,“我只是让他们把那些暗卫引开,别让那些人扰了我们!”
“那走吧!我收拾好了!”
戏梦牵着独眼的手,笑道:“急什么!好,我们走!”
二人上了戏梦那辆豪华马车,马车向桃林外快速驶去,但在桃林外,一个人骑马正等在月光下。
驾车的舒锦道:“主子,你看!”
“别管他,我们走!”
“是!”舒锦正要打马而去,却见那人下了马,拦住去路,单膝跪在马车前,急道:“殿下!”
坐在马车里的独眼一惊,是柳无意的声音,戏梦便拉过她的手来,十指交错,对马车外的人道:“这里没有什么殿下,只是一个唱戏为生的戏子。”
“能轻易躲过剑客山庄刺杀,一指断颈割人脸皮,潜伏剑客山庄的,难道不是殿下所为吗?”
“原来你挖了那两具尸体?”
“殿下,奸臣当道,圣上被囚,江山即将易主,望殿下念在一脉同根的份上,铲除权相一党!”
戏梦讽刺一笑,“你们这些权贵,最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有几个真正关心百姓死活?如今,你们斗败了,关我一个戏子什么事?更何况,你那个皇帝主子之前还派人暗杀我,这江山既是他的,让他自己护才对!舒锦,还等什么?”
舒锦得了令,正扬鞭打马,而柳无意却一把死死抓住马鞭,他咬牙道:“殿下,萋萋……”
“住口!”戏梦怒道,他勾唇看着身边的独眼,道:“她现在是我的娘子,你该喊她夫人!”
柳无意一愣,喘了一口气道:“夫人身上的寒毒累及心脏,我遇到她时,她已命不久矣,您虽给了她天山雪莲,但也只是续命,并未清除她体内寒毒,她能活到现在,想必您耗费自己真气才保住她,但真气一旦耗尽……”
柳无意只觉掌风突然而至,他整个人被掀飞在地,只见戏梦一袭红袍站在马车前,冷冷盯着他。
柳无意嘴角溢着血丝,他却勾唇一笑:“殿下,只有我才能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