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日记20下:Z教授
2017年6月23日 星期五 哈尔滨 热
傍晚时，楼上的卫生间终于修好了。我们可以出门了。
我们去Z教授家。白天时已经和Z教授通过话了，知道了他所在的住宅小区地址。那个小区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前属于哈尔滨周边的农村，现在的哈尔滨已经大得没边了，以往的近郊都算是市区了。
那个小区很大，我们下出租车的位置，是小区最边上的入口。这个小区共有四个入口，每个入口之间相距一站地。
每个入口的大门上都有电子锁，刷卡才能进。我俩等在第一号门的旁边，打算趁有人进出时溜进去。等了一会儿，没看见人，我们便去了二号门，又等了一会儿，仍没见到人，便往三号门走。
沿着小区边上的大路往前走时，看见过街天桥上有几个人在排练秧歌调。他们奋力地吹唢呐，敲锣鼓钹。天桥下机动车的呼啸声很好地掩盖了秧歌调的喧闹声，绝对不会有人抱怨他们扰民。我不由得对这几位老人心生敬意。
在三号门，我们终于等到了机会，进到了大门里面。小区里面绿化得非常好，楼房与大路距离很远，应该不会受到噪音干扰。就是因为猜到了小区会很深，所以我们才没有麻烦Z教授给我们开大门。
穿过了好几组楼群，远远看见一道修剪整齐的小树墙边上，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腰板笔直，精神矍铄，正是Z教授。他肯定等了我们好久了，因为我们刚才在三个入口处浪费太多时间了。我赶紧跑过去，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Z教授的这双手可不是一般的手，这双手握过周总理的手。那时的Z教授刚刚参加工作不久，到北京面见了文革领导小组，周总理亲自指示年轻教师要站在文化革命的最前线，把大学的领导权夺过来。
1967年1月20日解放军报社论
他严格地遵照周总理的指示做了，做得很认真，很投入，可是后来却被追究各种责任。他便远离政治，一心一意搞科研，硕果累累，著作颇丰，成为国内第一流的专家，他的一本专著成了家具行业的圣经，加印无数次。在职称制度刚解冻不久，他便被评为了教授。
我毕业实习时，Z教授是领队。
那时的大学毕业实习还是公费的，吃住行都能报销，我们经大连坐船去了烟台、抵达青岛、一路到风景名胜穷游，那是大多数同学第一次旅游的经历，也是最美好最难忘的经历（参见《30年前唱的歌》）。
一路上，Z教授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在火车上拥挤在一起；在长途客车上颠簸在一起；在各个景点里碰面在一起。但我们并不领他的情，因为我们觉得他是在监视我们。
有一天，我们在青岛海边照相，我突然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欲望要下海游泳。那天气温很低，水很凉。我刚开始在海边狂跑热身，Z教授就出现在了我面前，劝我不要冒险，他说，要论游泳，他的水平肯定比我高，但这样的天气，以他的经验，绝不适合下水。我知道Z教授是游泳健将，而我只是刚在学校游泳池里学会了蛙泳，而且我也看到了，海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海浪卷起的泡沫。但我这是第一次来到海边，怎么能不游一下海水就走呢？最终，我一意孤行，在刺骨的寒风里，扎进”刺肤“的海水里，海水还刺进我的眼睛里，口鼻里，那个滋味真是又苦又涩。上岸以后，瞥见Z教授终于把目光从我的身上移开，去盯别的同学去了。
第一次下海留念
这几张照片没有拍到我在水里的情形。其实我只浸水一分钟，游了没几下，还没等抓拍的同学拨卷对焦（那时的相机是用胶卷的，手动拨卷，手动对焦距）我就上岸了。拍照时Z教授就在不远处监视着。
几年之后，我成了Z教授的同事，也担负起带毕业实习的任务。Z教授指示所有带队老师，首要的工作是抓好学生的安全保障，不能出任何意外，并对我说，那次我下海游泳时，他已做好随时脱衣服下水救我的准备。他说，我们做老师的，要能预估风险，尽量劝阻学生不要冒险，必要时可以出手干预。
还好，从我当上老师那年开始，实习的经费就大幅缩减了，去外地实习的机会几乎就没有了。偶尔去一次，依然是Z教授当领队，不用我操心。
Z教授还操很多心。
他不满足于仅仅做本专业的教授，为适应经济建设蓬勃发展的需求，他发起创建了国内第一个家具设计专业。进而又开办了国内第一个室内装饰设计专业，并自筹部分资金，创办了国内第一家由专业教授领衔的室内装饰设计公司（参见《老弟与师傅》）。他做每一件事，都拉着我，或者说拽着我。送我去当学徒，领我拜见大师。他不断地向人介绍，这位年轻人是国内家具专业的第一位硕士生，第一位博士生，是他这个家具教研室主任的接班人，东北林大家具专业的未来。
我觉得他为我操的心太多了，期望值也太高了，我可承受不了，至少我不想在领着学生们外出实习时，下海救人，我的个子没他高，体格没他壮，水性也没他好。再说，谁来接班，是上面领导决定的。
Z教授今年八十多了，声音依然很洪亮，就像他以前一样，说话还极具感染力。
他的头发还很黑。我觉得回族人的生活方式很健康，所以身体都很好。在八十年代时，我曾在Z教授家里见过他的父亲。那时的教师住宅条件还很差，可他老人家还坚持在简陋的卫生间里，按照穆斯林的习俗沐浴。
Z教授的家在第20层，乘电梯时，没见到其他人。Z教授说，整个大楼里就没有几户人家搬进来，甚至可以说，诺大的小区里面也没有多少人家。怪不得我们在小区门口等了那么久。
Z教授的房子面积很大，这栋楼是高档豪华户型的，客厅大，厨房大，卧室也大。
见到了Z教授的爱人。她是林大医院的大夫。我在上学和工作期间，她对我特别关心，因为我总是有各种小毛病，她可给我开了不少好药。她还是那样亲切慈祥。如果有画家想画一位有知识有教养的好妈妈的形象，我觉得应该请她当模特。
在Z教授家唠了一个多小时后告辞。Z教授一定要约个时间请我们全体老同事吃饭。我说那就等我从大兴安岭回来以后吧。
Z教授送我们出小区，原来，离他家最近的是第四号门。到了大路上，Z教授一直陪着我们等出租车，等我们上了车后，开出一段路，回头看他，他还站在原地对我们挥手呢。
吕文新
2017年10月整理于新西兰奥克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