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岸，彼岸：（9）船夫

悉达多深情的注视着奔腾的河水，当年有位船夫摆渡过我，而今的生活已经陈旧，衰亡，但愿现在的路，现在的新生活，也能从他的茅屋开始。

他听见一个觉醒的声音对他讲：爱这条河吧，留在它身边。悉达多觉得，谁若是懂得这条河和它的秘密，他也就会懂得其他许多东西，许多秘密，所有的秘密。

他来到渡口，依然是当年的那条船泊在那里，依然是当年摆渡过他的那个船夫站在船上。悉达多认出了船夫，他也苍老了很多。

船夫见一个衣着高贵的人独自向他走来，很是惊讶

“船家啊，你愿意渡我过河吗？”

船家打量着这个外乡人，“现在我认出你来了，很久以前，你在我的茅屋借宿过”

“是的，我是悉达多，上次你见我的时候我是个沙门”

“欢迎欢迎，悉达多。我叫瓦苏德瓦。给我讲讲你从何处来”

瓦苏德瓦划着浆，平静的工作着，他看上去很有力气。悉达多坐在船上注视着他，回忆起当年他做沙门的最后一天。

靠岸时，悉达多帮船夫把船系在木桩上，随后船夫请他走进茅屋，给他端来了饭菜和水。悉达多吃得津津有味。

日落时分，他两坐在岸边的树干上，悉达多给船夫讲述自己的出身和经历，讲啊讲啊，一直讲到了深夜。

瓦苏德瓦全神贯注的听着，他倾听了悉达多的一切，他所有的学习，所有的快乐，所有的痛苦，乐于倾听，是这位船夫最大的美德，像他这样善于倾听的人很少。他一句话没有说，讲述者就感觉他把所有的话都听进去了。他只是静静的，坦诚的，怀着期待的听着，没有一丝的不耐烦，也没有任何褒贬，倾听着。

悉达多感到，能向这样一位倾听者敞开胸怀，做出自白，实在是莫大的幸事。

临到尾声，悉达多讲到河边的那棵树，讲到那声“唵”讲到他一觉醒来对河流产生的深深的热爱，这时候，船夫听得更是全神贯注，心驰神往，以至于闭上了眼睛。

悉达多讲完后，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这是瓦苏德瓦说“河水对你说话了，它也是你的朋友，你就留在这里吧，悉达多，我的朋友。从前我有一个妻子，可是她很久以前就过世了。你就跟我一起生活吧”

“感谢你的邀请”悉达多说、“还要感谢你，瓦苏德瓦，感谢你这么专心的倾听。我从未遇到过这样善于倾听的人，我要向你学习”

“你会学会的，是河水教会我倾听，你也要跟它学习。我是个摆渡人，已经摆渡过成千上万的人”

悉达多就留在了渡口，跟船夫学习撑船，如果渡口没事，他就跟船夫去稻田里干活，或者拾柴火，或者摘果子。他学习做船桨，学习修补破船，对什么都是兴致勃勃。

时间过得飞快，河水教会给他的东西很多。首先向它学习倾听，平心静气的倾听，以等待和坦诚之心倾听，不存热望，不加判断，不带见解。

悉达多愉快的生活在瓦苏德瓦身边，两人偶尔交谈几句，话不多却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瓦苏德瓦不喜欢讲话，悉达多很少能够激起他谈话的兴致。但是，他却从河水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一次又一次，悉达多的笑容跟船夫的笑容越来越像了，同样的容光焕发，同样的和蔼慈祥，好多旅客看见着两个船夫，都以为是兄弟俩。

晚上，他们一起坐在河岸边的树干上，默然无语的倾听河水流淌，对他们来说，那不是流水的声音，而是生活的声音，存在的声音，永恒变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