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的寻求——《教学勇气》共读中的随思
啊,别分离,
亲密无间,
与繁星相聚在天际。
何为心,
若非与繁星聚一起?
与众鸟齐飞,
乘风,驾云,
齐归。
——里尔克(Rilke,R.M.),《啊,别分离》
我为什么读《教学勇气》
尔笑在群里发出《教学勇气》共读的倡议时,我几乎第一时间看到。除了诧异,就是佩服她的即刻行动。也有些许犹豫:突然而来的惊喜,似乎将打乱我的假期生活节奏,是果断报名?还是采取观望?
没有太多犹豫,遂下定决心:既然自我的寻求是我的目标与方向,为什么不去呢?
回想起与《教学勇气》的缘分,高兴地看到我其实是作为张文质先生生命化教育团队的第一批共读者,也是国内最早网络分享的参与者之一。当时我的简短发言此刻还清楚地写在05年版的《教学勇气》扉页。这几百来字源自我最初读完整本书后的有感而发,我愿意再次抄录于此:
“这是一本充满智慧与理性的书籍。
阅读它需要时刻停下来与自我相对照,这时,你会发现作者是一个与你亲密无间的陌生的朋友,他甚至比你还了解你自己。
阅读它还需要有一定的教学生活背景,阅读时,你会发现那些沉睡的教育事件会突然之间苏醒,那些充满智性的先见的“话语”往往帮你重新认识这些事件,在这个意义上,作者还是一个先知先觉者!
这就是作者的伟大吧,他揭示了所有师者所面临的共同问题,并深入剖析它们,提出解决的方案。他激发了我内心深处的强烈认同感,同样的恐惧,同样的烦恼,同样的喜悦,同样的成功,同样的失败……我和作者一起痛苦,一起思考,一起充满希望,一起寻找出路,在这个意义上,他又是一个伟大的智者。”
约十年后,我第二次读《教学勇气》,是为了给全校老师做“好书推荐。”然而,短短五分钟的讲述,无法真正传达此书的精妙。遗憾的是,“好书推荐”并未激起多少思维的涟漪,就像打水漂,石头扔过去直接沉下水面。但作为个体,再次的阅读无疑为自我注入勇气,支撑我面对后来职场的一轮又一轮新的调整与挑战。
只是,当生活的车轮滚滚向前,当自我在忙乱之中变得晦暗不明时,那个叫“勇气”的东西渐渐蒙上灰尘,新的时期,“教学勇气”是需要重拾和擦拭了。
自我的迷雾
“哈利波特”故事里特里劳尼教授的占卜学课经常让学生看水晶球,一般情况下哈利们只能看到一团迷雾,看不清里面到底有什么。按照特里劳尼教授的说法,只有打开天目,才能从迷雾中看到未曾呈现的东西。
处于迷雾的自我就如同水晶球。回顾我的职业生涯,中途转岗,在语文教学刚刚走上正轨之时,又面临再次转向。从事中层管理后,负责课程建设与教师培训,屡次遭遇艰难;任教阅读课,正处于帕克帕尔默所说的过渡时期,一段时间内找不到专业发展的方向,与学生相处遭遇困境,内疚感明显……和共读伙伴重读《教学勇气》刚开始的那几天,心灵就一直处于一种混沌不明的状态,严格说来这种状态已经延续一段时间了(因为再次面临自我选择的矛盾)……加之,博士学习期间,也曾无数次问自己:我如何找到适合自己的求学、工作方式乃至人生道路?如此种种,使得自我处于一种晦暗、模糊的状态,外在表现为对自我的不满,学习状态不佳,没有灵感,没有冲动,然而却又无可奈何。
不管愿不愿意,时间的巨大轮轴在转动,生活依然继续。
只是,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刘铁芳教授组织的“中国少年培育”联盟培训中,我在参与,可是我明白,是一种半参与半旁观者的姿态。这种情况我非常熟悉,在曾经的“第一线”,在张文质先生的“教育行走”,还有其它大大小小的培训,我都是以这样的姿态在行走。
然而我觉得这不是理想中的我。
“充分的活在人世之间”,刘铁芳老师曾反复说过:“事物在充分的状态下最完满。”
我回想起参加全国群文阅读赛课的恐惧与煎熬,回想起写博士课程论文的自我逼迫,回想起最初读教育硕士的美好时光……这些都是我生命中充分舒展与光芒绽放的时刻,满溢着生命的冲动,而生命的冲动源自自我生命内在的觉醒与激情的释放,创造之光从而得以显现。我喜欢那些时候的自己。
在《教学勇气》共读的前两次,我亦是半参与半观望的状态,这或许是我的习惯,也是我未曾充分敞开的明证。
迷雾背后的自卑与恐惧
回想起在2011年在岳阳的“首届课堂教学与教师专业发展”高级研训,至今依然有深深的恐惧。
我是作为组织者和参与者的双重身份。作为组织者(当时系刘铁芳教授引领的
“麓山之友”团队核心成员),我怀着想把事情做好却又没有能力做好的纠结与惶恐;作为参与者,我围绕自身成长与自我认同的发言,不够舒展明朗,糟糕极了。短短几天的研训,让我各方面都承受着撕扯与挣扎,然而又无法言传。这种痛苦的经历一直不便言说,直到前一阵“中国少年培育”联盟培训时和樊杰老师无意间聊起。
往事历历在目。我猛然发觉,那个卑微的自我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要真正直面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
共读伙伴戴姣老师说到她更擅长内心的独白,不太善于与外界取得联系。当时万老师正针对她的问题回答,我嘟哝了一下,万老师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让我补充,我脱口而出:那就做自己好了。因为彼时我心里的那个自我正在徘徊着,面对一些偶然的选择,自我在保持内在所谓完整的同时也在犹豫和挣扎,因为不走出自己的固执与逃避,就意味着对自我的封闭,意味着消极选择,意味着顺其自然随波逐流,意味着隔阻了自我与外界联系的通道和可能,意味着事情的结局不会朝着积极的正向的方面发展……然而,我为什么就不能走出自己呢?
万老师分享了他的方法,找他的好朋友当中间者。我明白我当时的回答有着一种狭隘自我的偏执,但那或许正是我当时的选择:在一些看似重要的事情中我总是倾向于自我包裹。回想起过往的经历,我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体验,最后的结果,有的是好的,有的不好。但或许这就是我。
就在当天晚一些时候,我收到一个朋友电话里的询问与关心。朋友的提醒促使我下决心采取行动,并很快得知了事情的最终结果——当然是不够好的。如今,所谓的挣扎与纠结已经不复存在,就像一阵风,将所有的尘埃吹散,我自然也获得了彻底的放下。回溯自我在这个过程中的起起落落,我发现水晶球的雾气慢慢散开,有些东西变得清晰起来。
我还是那个自卑怯懦的我。我不愿编织人际关系,是因为我害怕,我恐惧,我安于自我的小世界,而且对于踏出的第一步潜意识里非常排斥。
有时候,生活的诸多选择其实就是人生之路的选择。我之所以犹豫,是因为我并未明晰自我。我的自我认同还处在初级阶段,生命的内核还不够坚硬。
野草与小流的隐喻
好在不知如何选择也是一种选择,自我的纠结也是生命之路必经的一个阶段。为甘地的“体验真理”而感动。而属于我的真理尚在找寻之中,而且也许一辈子也无法真正找到,如同李庆明先生的那个“圆”(1),总是从终点回到起点。
关键在于体验一切,体察自己的恐惧,接受自己的恐惧和害怕,然后勇敢向前走。
李庆明先生最后谈到的是“园”,也是我心之所向。我无数次把自己看作一颗野草,长在小路边的石缝里,不仅仅是因为它顽强,还因为它的野,它的小。
鲁迅在野草题辞里面写道: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
鲁迅自喻为野草。短短的《野草》题辞,出现了很多死与生的意向。野草靠雨露和陈死人的血肉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直至于死亡而朽腐”,这里的“陈死人”和“践踏”,或许有着更深层和多重的含义。但此时我联想到自己,野草的生命是在轮回中不断生长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在“践踏”中死去,在“陈死人”的血肉中生存,这未尝不是野草本身的生命状态?“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过去的生命必将死亡。先生“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对于过去的生命,我有一种厌倦。厌倦迷茫与纠结,厌倦了对于理想和梦的单纯守望。在于我,过去的生命也已经死亡,也应该死亡。只有在死亡和朽腐之后才能重生,否则,一昧沉浸在过去的屈辱、卑怯中将永远无法抬起头来。至此,我理解了鲁迅的“大欢喜”。
我将大笑,我将化作一股清流(2),去寻找属于我的大海。
注:
1.详见《李庆明60自述:我奋斗在怎样的教育世界》。
2.读书会名为“小流”,细想确有其深意,涓涓小流,终将汇入江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