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小兵往事

2018-10-02  本文已影响108人  紫螳螂
上世纪七十年代,为解决职工子弟劳动就业问题,社会上曾一度流行企业职工提前离开岗位让子女顶职的做法,着实打消了千千万万家庭的顾虑,也间接减轻了社会治安的压力。这种逐渐盛行起来的就业方式,曾经羡煞了多少军人子弟......

1977年隆冬那个晚餐时分,天色已经大黑,我同母亲、姐妹们围坐在餐桌前正吃着饭,父亲下班回来了。与往日不同的是,父亲一改严肃冷峻的表情,略显神秘地问我:"想不想当兵?"

我好生奇怪,父亲这是怎么了,以前对我一向严格要求,今天竟会开起玩笑来了。于是随口心不在蔫在地应了一句:"想啊。"

父亲抿嘴笑了一笑,坐下来开始吃饭。母亲看看父亲,又望望我,心里不淡定了:"你什么意思,问他这么一句话?"

父亲大口吃着饭,脸上诡异地一笑。姐姐好像猜出一些端倪:"小岚是不是可以去当兵啊?"父亲莞尔一笑,继续吃饭。

"瞎说噢,什么时候?"母亲似信非信地一边笑着,一边皱起了眉头。

"今天晚上。"

"什么?"这下全家都炸了,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是真的。父亲这才慢慢细说原委,原因就是,现在地方上都能以父母离职的方式给孩子顶职来解决子女的就业问题,但是很多部队子弟却没有办法安置工作。有些军区便想出采取内部招兵的方式,给军人的子女打开一条就业之路。但是内招范围严格控制,在名额分配上限定了一些指标,旨在为多子女家庭减轻负担,并拟采取速战速决的方式,尽快完成。根据这一政策,我们家分得一个内招指标,作为一名男孩子,送到部队培养锻炼当然是最佳选择。由此,我便得到了这次参军入伍的机会。

那个晚上院子里的气氛与往常大不相同,直到深更半夜许多窗户依然灯火通明,隐隐可以感觉到连空气都是紧张而充满了活力的。父亲的战友王寿山叔叔到我们家来转转,看看我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笑着对这一脸严肃的王叔叔说:"下次再见到你,就不喊你叔叔了。"

王叔叔重重地问:"叫我什么?"

我立刻收敛笑容,双脚一并,佯装严肃地回答:"叫首长!"

话音刚落,屋里响起欢快的笑声。

次日凌晨,天还没亮,全家起床给我送行。待我囫囵吞枣股地吃了一碗鸡蛋炒饭,拿上简单的行李,我们便去集中地集合。刚刚走下楼梯,透过漆黑的暮色就已看见三三俩俩的人影从院子里各个角落涌现出来,人们全都悄无声息地赶往一个方向。

来到集合地点,这儿早已一溜烟儿地停候了好几辆军用大交通车。各家的父母兄弟姐妹把孩子送到这里,楞小子们便头也不回地一脚就蹬上了车子。一踏入车厢,眼前出现的全都是平日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大家扯着嗓子嘻嘻哈哈彼此打着招呼:"哟,你也来了?""哟呵,怎么是你!"这场面简直不像是即将奔赴军营走向战场,倒跟学校春游差不多的热闹。

终于,在天色未亮之前,汽车启动,我们"欧----"地一下,齐声呼叫着向车下送行的亲人们挥手告别,就这么一路欢腾、兴奋不已地随车而去。旅程中,这群未穿军装的准新兵们人人口若悬河,个个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打趣此起彼伏,叽叽喳喳的喧闹不绝于耳,车厢里荡漾着大院孩子们的满腔热血和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交通车缓缓驶过长江大桥,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初升的太阳普照大地,车子载着我们离南京城逾来愈远,大家不由自主地全都安静了下来,似乎小伙伴这才慢慢意识到,我们确确实实是真的离开父母、离开家了。

于是,人们不再调侃,不再说话,只是当血液在体内默默流淌的时候,独自感受着离家的滋味,细细品味临行前父母的叮咛,悄然开始了成长的思考。

经过若干小时的颠簸,交通车开进安徽境内深山某处军营里。看见车窗外面树木成林、浓荫遮蔽的景象,小伙伴们一个个重新又恢复了活力。

下车以后,我们被带入已经用稻草铺就成为地铺的大房间里,每人安排一处铺位。简单安顿下来之后,便集中到食堂里吃饭。

我们这群小毛孩子第一次涌进基层部队大食堂,新鲜、好奇、兴奋的情绪无不在胸腔里小鹿激荡。食堂里横竖罗列着若干大圆桌,却连一张板凳都没有,小伙伴们一个个围站在大圆桌旁,虎视眈眈地守着桌面,每端上来一道菜,大家都兴奋而文雅地用筷子去挟食,还算显得有些绅士风格。

下午发服装和被褥,每人一套。大家都将着装换上了没戴领章帽徽的绿军装,小伙伴们一个个全都变了样,有的孩子身材瘦小,但军装却相当肥大,那副模样像极了三毛流浪记漫画里的小三毛,滑稽至极。

大家将被褥在地铺上铺好后,便三三俩俩地来到室外,在营区的空场地里转悠,等待其他单位运送小兵车辆的到来。在一辆接一辆车子停稳后,几乎从每辆车上下来的娃娃们都有与先期到达的小兵们彼此认识的人,他们中有幼时的邻居,也有幼儿园、小学、中学不同阶段的同学或者死党。所以,每每看见认识的小伙伴出现在眼前,大多都会兴奋地高声打个招呼,其他人也都纷纷跟着一哄而起,气氛可谓要多热烈就有多么热烈。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淡下来。食堂房顶上悬挂着的白炽灯昏昏噩噩,一点生气也没有。晚上就餐的人数比中午增加了不少,屋子里也比中午喧闹了许多。大家伙儿依然是围站于桌旁,静静地吃着各自碗里的饭。

忽然,屋顶上的电灯忽忽闪了几下就不亮了,食堂里顿时一片黑暗,空气里也响起了唰唰唰筷子碰触铝菜盆的声音。没多大功夫,恢复来电,屋顶上的白炽灯瞬间一齐亮了起来,而每张圆桌上的所有菜盆里也都全部空了。大家"欧----"地一声发出戏谑的一笑,便左顾右盼,边吃惊边等着继续上菜,同时还哄笑着看邻桌兄弟们大相径庭的吃相,更有几个顽皮的男孩子端着碗,冲到邻近女孩子们的桌子上抢夺盆中仅剩不多的几个菜。

第二天清早,小伙伴们遵命起床开始体检。抽血、留尿、测身高血压心跳环环相扣,内科、外科、耳鼻喉科检查样样不少。唯有这时,小家伙们的表情方略显出一些认真与成熟,当然也不乏几个爱逗会闹的男孩子冷不丁会冒出一两句插科打诨的言语,逗得人们开口大笑,而他们自己却装模作样地一本正经,面无笑容。

体检的效率其实挺高,当天晚上就出结果了。

第三天早晨,大家在空场地上集合。部队首长一批接一批地报名单,宣布每个人将被分配去往部队的番号。有几个没喊到名字的孩子,开始嘤嘤低声哭泣起来,他们因为体检不合格而面临着将被送回家里去。

离开体检中转站,我们是身穿军装、背起背包、坐在被厚厚帆布遮盖了的军用卡车上完成的。经过数小时的一路颠簸,抵达所在部队新兵连的时候,夜幕早已降临。

这是一个刚刚开训半月有余的新兵集训地。下车后我们一行随即被分至各班。这里的新兵们已经安然入睡,班长把我和吴军领到两个空着的铺位前,帮助我俩解开背包铺好地铺,我们便解衣睡觉,开始融入正规部队的新兵连生活。

一觉睡到天明,从前在大院里早已熟悉的起床号在这野外的营房上空悠然响起。我随着战友们一起快速穿衣起床,当目光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迎面相遇里,我们彼此都报以赫然一笑。这些面孔与以往朝夕相处的城里娃娃大不相同,这些黝黑的脸蛋上写满了淳朴,一个个全都映透着乡下娃子的墩实与憨厚。

队列训练前,班长把我和吴军介绍给了大家,希望各位"老兵"们多多关心和帮助我们两个刚刚加入这个集体的新兵。就此,我们已经从三天前还在教室里伏案上课的学生,变身为在演兵场上走队列训练的一名人民解放军新兵,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在这里,我惊讶地发现,班里这些与我们同龄的安徽籍"老兵"们,有些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有位名叫贾子刚的"老兵"从认识第一天起就捧着一本毛主席语录,见缝插针地求我教他学认字,他那份对知识的渴望和求知真诚的态度,在我的记忆里真是永远难以磨灭。

新兵连里最刺激也最令人望而生畏的事情,就是夜间紧急集合。就在我们过来不到一周的一天凌晨,紧急哨在屋外突然吹响,大家在睡梦中一跃而起,就着漆黑的夜幕迅速穿衣服、打背包,一个接一个地边挎背包边往门外冲去。

"报告,某某某前来报到。"

报到声此起彼伏,一会儿功夫,全连新兵全部到齐。点名之后,连首长向大家介绍战情,然后宣布急行军出发。

冬日的凌晨伸手不见五指,行军队伍在刚刚下过雨的泥泞路上匆匆前行,走过林间小路,穿过小古镇街巷,迈过田间小埂,越过丘陵斜坡,一会儿疾步快走,一会儿快速小跑,夜幕下除了杂乱脚步声和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从队首到队尾再无其他异样的声响。一路上我咬紧牙关,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跟着前面的人,尽管心里想着盼着希望赶快走到终点,但前面的队伍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天色渐渐发亮,隐隐已然可见几人之外战友的身影。我看见有个新兵的背包带开始松散,被子已经拖耷下来一截,但是队伍依旧仍在继续前进。

营区的房子渐渐出现在我们视力可及的范围里。队伍后面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人的背包散了,在别人的帮助下,他干脆把已经松散了的背包抱在胸前继续行军。终于,在天色大亮之前,我们顺利回到营区,完成了这次紧急集合与急行军训练。

这一天,我和吴军被通知不用去参加队列训练,说要参加一个会议。听说可以偷懒不用参加队列训练,我俩当然高兴,就嘻嘻哈哈地跟着来人走进一个类似会议室的大房间。进屋后,只见已经有同样来自内部招兵的几名小兵坐在里面,还有女孩子正在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又等来了几个人之后,在场的一位首长态度和霭地说:"今天我来,是代表军区首长接你们回家。"闻听此言,我们全都大眼瞪小眼楞住了。"本来,为了解决军队子弟就业困难的问题,一些军区相继以内部招兵的方式安排部分军人子弟参军入伍,所以你们来到了这里。最近中央领导有指示:此风不可涨。军委领导进一步要求,凡是已经内招入伍的,必须无条件退回。经过了解,我们的孩子们在各个部队的表现都很好,都舍不得放你们走。特别是今天在这里,多位首长向我反复求情,夸你们有文化,能吃苦,给基层部队带来很大的活力,要求把你们留下来。但是不行,让你们回去,这是中央军委的决定,必须执行。所以,请你们理解......"

就这样,在军营生活了短暂的13天之后,我跟诸多小伙伴一起,告别了这里的一切,重新回家,回到那青青校园。再次见到王寿山叔叔,我俏皮地叹了口气:“唉,以后还得叫你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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