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重现 || 过年杀猪

我读初中之后，家里生活条件好转，最显著的标志，就是每到过年，父母会把圈养的黑猪杀掉，一两肉不卖，全部用来家用。

进入腊月二十，供电基本正常，不像以往，用电经常中断，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天刚擦黑，二哥就把100瓦的大灯泡悬挂到门前高高的竹竿上，霎时，光照四方，亮如白昼。

气氛也一下子欢快起来，感觉要举办什么盛大的喜事似的，狗啊猫也受到影响，不再有一声没一声地乱叫，而是摇头晃脑地沉默着，漫无目的地到处逛，这儿看看，那儿瞧瞧。

圈着的鸡鸭鹅羊不明就里，又对明晃晃的灯光太不适应，只能发出不合时宜地的打鸣与叫喊。

父亲一趟一趟地往外搬凳子搭木板，狗与猫跟着进进出出，差点绊倒父亲，急脾气的父亲抬腿踢了一脚，同时嘀咕开了：走开走开，不识好歹的东西。

若是平常，父亲非得骂一句“死开死开！”因为要过年了，“死”字不吉利，千万不能出口的。

姐姐、我和侄儿侄女虽然兴奋 ，但也只敢远远地望着，因为大人在忙得热火朝天，而我们做不了什么，只会碍手碍脚。

单单母亲和二嫂往外一桶一桶地抬滚烫的开水，我们能轻易靠近吗？稍不当心，撞上去，不得被烫伤？

还有就是，大人们追逮捆绑黑猪，到处横冲直撞，我们靠近就等于添乱。

其实，我们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呢。

文章中经常把凄厉痛苦的呼喊比喻成杀猪一样的嚎叫，一旦身临其境，感觉那种声音比摧心蚀骨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当黑猪看到几个大人意欲捆扎它手脚的时候，它似乎就预感到末日来临，便开始声嘶力竭，并且作出绝望的挣扎和反抗 ，直到动弹不得地被抬上木板架子，直到……直到……

此处省略一万字。

我们几个听得手脚冰凉，看得胆战心惊。

100瓦的白炽灯照耀下，热气腾腾，腥气氤氲，杀猪师傅满头冒汗，挽着袖子在给黑猪剖肚扒肠，白花花的猪肉晃人眼睛。

这个时候，母亲大声小嗓地喊我跟姐姐，我们终于有了作用，要去左邻右舍家，分送猪肉、内脏和杂碎。

如果是平常承人情的家庭或者长辈，父亲和二哥会亲自登门答谢人情与照顾，以示珍重。

剩余部分，母亲分成三，一份拿给大哥，另外两份留下，用来炸肉圆、蒸馒头，以及过年各种烧菜。父母带着我们跟二哥家住在一起，一只锅里搅动铲子勺子，从来没有分开过。

一二百斤的黑猪，最后只剩一小摊，二哥二嫂时常叽叽咕咕，责怪父母分给外人太多，也抱怨大哥大嫂什么事情都不做，凭什么分得三分之一？喂过一顿猪食吗？打扫过一次猪圈吗？抓过一把猪草吗？瞧过黑猪一眼吗？

父亲炮仗脾气，要么对着二哥吼，要么沉下脸走到旁边不吱声。

母亲开始嘀嘀咕咕地说原因。

一年杀一头猪，一块不给左邻右舍送，关起门来自家吃肉喝汤，日后还好意思见人吗？

再说，送一家不送一家，这会拉恨结仇，比一家不送还伤人，所以，一条墩子住户，得家家送，少一家都不行。

还有平时请人帮忙欠下人情的，不趁过年还人情，难不成眼睛一眯就把欠下的人情撂过墙？有事有人，无事无人，以后哪个还愿意理睬你？

说到大哥一家，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年到头，大哥大嫂没有喂过一顿猪食，没有扫过一次猪圈，没有正眼看过猪一回 ，这不假。但是，一年到头，二哥家外面的人情与内里的吃喝用度，不都是父母在支撑，二哥二嫂掏过多少钱？要说占父母便宜，二哥家多过大哥家。

二哥二嫂嚷嚷几句，也就不出声了，没过几天，就把这事不当回事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家有本糊涂账，永远说不清道不明，只有睁只眼闭只眼，才能顺顺当当地过日子。

不管分出去多少猪肉，留在家里还是大部分，猪肉猪杂碎由着肚皮吃，我们得以过个丰富的肥年。

二哥还腌渍了几块咸肉，正月过后，生活越过越寡淡的时候，咸猪肉就派上了大用场 。

青菜咸肉饭，再用红辣椒拌一拌，吃到满头冒汗，那滋味也是美到绝顶，日子也因此活色生香起来。